趙隸似是看出端倪,上前安撫道:“自古亂世皆是如此,怨不得天,尤不得人,若無亂世何來英雄?”
蓮兒附和道:“姨父的功業是戰陣上拚將出來的,小姐能有今日也是托這亂世福蔭,人家過得好與不好我們顧暇不來的。”蓮兒家道中落,自幼便住進了落霞莊,姨母待自己不薄,雖是婢女身份,但與許婉秋同寢同食,儼然閨中密友。所謂朱赤墨黑,身上自然也沾染了嬌貴氣,卻也不失懵懂少女的靈秀與童真。
蒼白的臉上一抹訕笑,許婉秋刮著蓮兒的鼻梁,道:“好個沒良心的,你又懂什麼,現在命賤了,人也就如了草芥,一場大火伴著春風,哪裏還有命活?”她打開折扇,上麵金絲勾勒,山水栩然,雨水順著扇骨流下,顯然這金絲扇麵水火不侵,素手微擺,清雅之氣伴著涼意徐來,“不要小姐小姐的叫我,出門前不是說好了嗎,要叫許公子。”
“好的許公子,奴家這廂有禮了。”蓮兒微微鞠躬,銀鈴般的笑聲夾雜著雨聲滌蕩開去。
眾人身後的小童駕著馬車不發一言,十四五歲的年紀,做書童打扮,斜坐在四輪馬車前板,手握韁繩。他自小跟隨許長風左右,打點前後,做些粗活,是為家奴,莊裏家丁皆喚其為小四,有小廝之意。他皮膚白皙,方臉闊口,眉眼間有不合年齡的穩重感。他見雨落甚急,卻無人上車休憩,思忖再三,也不願多說什麼,自顧自的駕車,自顧自的聽著同伴戲言,也頗以為樂。
蓮兒攙扶“許公子”,生怕她多淋一滴雨,落錯一寸地。一個是女扮男裝,婉約中透著浩氣,柔媚中流露飄逸;一個是略施粉黛,輕盈活潑,帶著幾分調皮,幾分淘氣,簡直一對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蓮兒烏閃閃的雙目靈動聰慧,如中秋之月,圓潤異常,在這雨幕中轉來轉去,最終望向野草繁茂之處,驚道:“小姐啊,你看前麵,好像有個人影?就在那裏。”她伸手指向前方,纖指微長,鳳仙花塗抹的指甲在雨中浸得鮮豔欲滴。
但見無風草動,似有敝履露出,緩緩移動。小陌藏匿其中,引而不發,他知道江湖人攔路劫財抑或索命,都要對喊唇典,在運莊麵前說得不合章法便是班門弄斧,丟了麵子事小,一字不慎弄不好便要屍橫於此。
徐榮停下貨車,欲上前查探,卻被徐誌良攔下,俯耳小聲道:“父親莫上前去,恐有埋伏。”回身在貨車底部抽出長棍,斜在身後,大喝道:“擺金頂紅貨過此,望無爆江,可否一談?”擺金意為下雨,頂即為天,紅貨通常指運莊押運的貨物,爆江是為流血。這句話便是江湖術語,意思是雨天運貨路過此地,希望不要發生衝突,能否和談。話語之中已是謙卑至極,足見了誠意。
小陌聽得糊塗,也不敢妄動,在草叢下不斷往臉上塗抹淤泥,動作謹小慎微,終於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緩緩探出頭來,心道:“老子這般模樣,已經慘得可以了,看你們還怎麼忍心下手。”他心中盤算,腳下邁著碎步,搖晃著移動過來。
許婉秋見小陌聳拉著腦袋,看不清麵容,全身濕漉漉的汙穢不堪,走路左搖右擺,嘴中似是在嘟囔著什麼,在這椎骨寒風中顯得極是可怖。她下意識的將袖箭扣於掌心,反手將蓮兒護在身側。
蓮兒打量著小陌,見他十五六歲模樣,五官模糊難辨,衣衫破爛,身後似負有重物。她在許婉秋耳際小聲道:“公子啊,我看他不像賊人,倒像極了難民,這瘦瘦小小的,年紀也不大,應該是受了傷藏在這裏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