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燁然坐在天台的的女牆邊,他這兩個月來一直在流芳齋裏做一個小童該做的事,鴇母看他麵容秀氣,也沒太追問他年歲過大的問題,便留了他在內院當個伺候花魁的小童。自從第一次來找到那個小羽之後,倆人就成了朋友,小羽也隻不過是一個肖淩玊插在流芳齋保護姬芷瑜的小侍從,是個感覺上沒見過什麼大世麵的宛州人。
肖淩玊給他送進這流芳齋之後就再也沒來找過他,所以他現在已經開始懷疑巡察府是不是快忘記自己了,天天就在流芳齋裏給各個女人跑腿,為客人端酒,從內院攙扶飲醉的客人出門。流芳齋的主樓較高,任燁然得閑了就喜歡來這裏坐下,看著帝都的夜景什麼也不想的發呆,他想起曾經在雪國練刀和當城衛時的日子,每次坐在這些燈火對麵回想往事時,總覺得特別不真實,自己與自己的過去之間似乎被隔上了一層薄紗。
“燁然!”任燁然一回神,聽到小羽在樓下叫他,這才順著梯子爬下天台,看到小羽一頭汗的叫自己,問道:“怎麼啦?著急忙慌的樣子。”小羽說:“快來幫忙,今晚平王家的世子突然來流芳齋了,要讓瑜姐去彈琴,四處找你都找不到!”平王葉赫煊,當今皇帝的結拜兄長,屬於當初新帝登基時保王黨的中堅力量。但是他的兒子卻不是什麼人物,是個追花逐蝶的二世祖,也是家中獨子。任燁然曾在卷宗上看到過這些王侯的資料。
他點了點頭就向踏雪拾櫻的小樓走去,當姬芷瑜出閣彈琴時他一直都跟在她身側做個小童,他知道姬芷瑜是個如妖一般美豔的雪國女子,本以為花魁都應當是把玩那些慕名而來的男人的心和錢囊,將風塵踏碎於足下;豔麗的如花瓣上滴著烈酒的緋紅牡丹一樣的女人。但是這個姬芷瑜卻是一直待自己像弟弟一樣,任燁然一開始強撐的麵子也一點點被磨沒了,開始享受有這麼個花魁姐姐的生活,有的時候出現難以拒絕的客人想要聽琴,甚至還會下意識的厭惡這樣的人。走到了踏雪拾櫻,他看到閣樓上的燈光還沒有熄,想是姬芷瑜應該還在化妝或是更衣,便靠著門口的一株櫻花樹哼著雪國的小調。
等了大概一柱香的時間,才見閣樓上的燈緩緩熄了,一個女童從樓中走出,掀開了門口的簾子展開了門,另一個女童過來將琴交給任燁然身旁的小羽。任燁然站直了身子,接過了女童遞過的花傘蓋,這時姬芷瑜才從樓中走出。
她的頭發梳成一個華美的發髻,在鬢角垂下一縷,一枚溪國產的青竹玉的簪子平插其中,在女童手持的燈籠的昏暗燈光下仍是顯得黑亮柔順;臉上似乎化了淺妝,一抹黛眉似是星空下的山般淡遠寧靜,但那一雙美眸卻是如藏了些月光在裏麵,卻又似蒙了淡淡一層水霧,在這飄著細雪的冬夜裏,似乎也如同映在海麵上的彎月一般勾人心神。因為天還是很冷,她整個人縮在那身狐裘中,手中還捧著個焚著香的手爐;但那雙捧著暖爐的纖細素手,卻顯得那凝脂般的肌膚比那一地落雪還要白的純淨;縱使這半空中依舊撒著碎玉般的雪花,她身上卻似是一塵不染,她順著裹夾著碎雪的風踏出一步,這院內的風似乎一滯,卻又在她檀口輕啟的一瞬繼續漫天回轉了;那樣的美,如夢似幻,卻又讓看的人心中滲出一股莫名的憂傷。
這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但任燁然卻還是覺得自己的雙手開始滲出汗水。他似乎都忘了自己天天能見到姬芷瑜,仍是被這一身裝扮的她驚住了。
姬芷瑜看著他那副呆樣,抿住嘴笑了笑:“下次一定要告訴肖大人,不要什麼呆子都向我這裏塞。”任燁然回過神,撓撓頭尷尬一笑,這兩個月來他也知道姬芷瑜喜歡調笑他這個小弟弟,但是這種話從她這樣一個女人嘴裏說出卻總是讓人覺得就算被調笑也是一種享受了。
“會有很多人會甘願為博這個女人的一笑去殺人吧?就算明知她不會在意。”任燁然突然就有了這種念頭,他立刻晃了晃頭把這想法趕出腦子。
“走吧,不要讓世子等久了。”姬芷瑜把手藏回袖子裏,轉身走出了園子,那張帶著淺笑的臉在飛雪月光的映照下,美的有點不真實,似乎稍一觸碰就會消弭於紅塵之中。
任燁然倚在圍欄邊上打著瞌睡,姬芷瑜進入流芳齋內最大的庭院靉馥閣已經有約莫一個鍾頭了,他在流芳齋裏還隻能算是個小童,按例是隻能在庭院外的回廊傳傳酒,領領路的,這麼遠的距離他聽不到姬芷瑜的琴聲,隻能隱約聽到屋內觥籌交錯的聲音和嘈雜的談論聲,可以證明著屋裏的宴席還在繼續。
偶爾會有那種無法拒絕的“大人”來到流芳齋占著這間最大的靉馥閣,為的就是和普通的貴族隔開彰顯身份地位。任燁然也曾進過這間靉馥閣,是與小羽一起打掃客人離席後的庭院,當時小羽還對他說,第一次見到這間靉馥的內部環境時,以為是有人將越國白鷺川的平原江畔才有的風景借到這臨海的帝都隱城。
任燁然已經習慣這樣等待姬芷瑜了,瑜姐很少參與南七街的花魁遊街;但經常出入此等風月之地的豪門貴族有哪個不知道流芳齋的琴仙?葉朝新帝登基前的最後一戰並沒有在帝都打響,而是大軍臨城逼開的城門,所以隱城並沒有受過什麼戰火影響,依然是歌舞升平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