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整天,之珊想開玩笑,忽然把車子倒後,輕輕碰撞黑色房車,那人冷不防嚇一跳,手中的紙杯咖啡濺了一身。

他哇一聲叫起來。

之珊下車招呼:「對不起,周督察。」

可不就是周元忠督察。

他的卡其褲在要緊尷尬部位濕了一大搭。

之珊覺得十分痛快。

他跟了她不知多久。

「有甚麼新發現?」

「仍然是失蹤人口案。」

「為甚麼一口咬定與楊家有關?」

周督察改變話題:「你們都打算離開是非之地。」

之珊不出聲。

「患難見真情,沒有人留下陪楊先生?」

「有,你。」

「楊小姐,跟著你大半天,發覺你們淨是逛街喝茶,家境富裕真還好。」

這相貌老實的警務人員其實十分刁鑽,之珊看著他這樣說:「我寒窗苦讀的時候,你不認識我。」

「嗬,楊小姐,讓我想想那是甚麼時候,當年我一定,還在中學半工讀,清晨三時跟父親去取報紙販賣,跟著上學,下午放學照顧報攤,當晚回家煮飯給弟妹吃,家母患癌長臥醫院,晚上才有時間去醫院探訪。」

之珊凝視他。

他朝之珊笑笑。

之珊問:「你功課很好?」

「弟妹與我均是九A生,我順利考入警察學校。」

「令堂呢?」

「多謝你問候,癌症經已治愈,沒再複發。」

「令尊還在忙?」

「經已退休,時時感慨往日報紙有報格,昔日眾人有人格。」

這一家人是環境鬥士,之珊佩服得五體投地。

周督察轉過頭去,他有點靦腆,忽然有一清麗女子盯著他看,叫他不慣。

「你一定很驕傲。」

他答:「各人命運不同,各人利用有限資源,盡力發揮。」

之珊很想與他多談幾句,但是又不方便與他過份熟絡,這時,手提電話響了。

是母親,「之珊,你在甚麼地方,同誰在一起,少見片刻都不行?」

「媽媽,我與周元忠督察說話,這就回來。」

周元忠沒想到她記得他全名,不由得高興。

收好電話,之珊連忙開車回家。

倒後鏡裏,再也不見那黑色房車。

談女士開門給之珊,「你同劉可茜有甚麼話說?」

她都知道了。

之珊一於忍耐。

「我還以為你又與甄座聰糾纏。」

之珊仍然不出聲,她衝一杯熟可可給母親。

談女士說:「明早我進醫院去做小手術。」

之珊嚇一跳,看著母親,「甚麼病?」

母親輕輕說:「拉一拉臉皮。」

「那不是小手術,相當危險,親愛的媽媽,可免則免,一位伯母頭發染金,穿露躋裝,年年整形,離遠看減壽數十年,可是最近驗出雙眼患白內障,你說可是滑稽悲一層?」

「過二十年你再來與我說這番話我就佩服你。」

「媽媽,爸爸一身蟻,你卻優悠自在講整容。”

談女士忽然笑,「對,等就等這一天,你說可是?”

之珊累極,倒床上睡著。

她做了最可怕的噩夢。

夢見自己在一個黑泥沼裏找王晶晶。

身邊正是周督察,他鐵青著麵孔,一言不發,其他警察不住在爛泥中翻挖,忽然掘出一條人腿,之珊用手掩住臉,接著又發現一顆腐爛頭顱。

之珊驚醒,受嚇過度,跑進浴室嘔吐。

因母親在鄰房,她不敢太大聲,隻覺受罪。

這時她隻希望甄座聰在她身邊。

她偷偷打電話給他。

「你不舒服?我接你去看醫生。」

「我真怕老太太逼我承認有孕。」

甄座聰隻是笑。

「她這次回來近距離看好戲真是百上加斤。」

「之珊,不如陪她回多市。」

「你也攆我走?」

「真的,這裏有我看顧。」

「不同你說了,她房間的燈開亮。」

之珊匆匆掛電話裝睡,在自己家裏都像做賊,真痛苦。

母親十分鍾後又熄了燈。

之珊枕著雙臂,直到天亮。

王晶晶真的不在世上了嗎?

之珊記得那次見到這個女孩子,她戴著一副大黃晶耳環,穿蓬蓬裙,作五十年代打扮,活潑親切地自父親辦公室走出來,拉住之珊手,眨眨大眼睛,「你一定是之珩。」

之珊掙脫她,「我是之珊。」

那樣一個可人兒,若果真的葬身泥沼,叫人難受。

她到底去了甚麼地方?

王晶晶一定要逼楊汝得舉行盛大婚禮,楊氏困惑地對拍檔甄座聰說:「我從未有一秒鍾想過要與她結婚,也否認給過她這種幻覺。」

可是王晶晶不知己也不知彼。

正要把事情鬧大,人卻失了蹤。

楊汝得陷入困境,即使洗清嫌疑,他的事業他的聲譽,也宣告完結。

之珊深深歎氣,父親三十年功力這下盡喪。

第二天上午,她送母親到私家醫院的整形部。

主診醫師出來招呼談女士,原來他們一早已經越洋商議妥當,他稱讚說:「談小姐你真人皮膚比照片年輕。」

他再一次用電腦打出整形後的容貌來。

之珊一看,「噫,比我還年輕。」真覺荒謬。

她看著母親簽字做手術。

看護說:「兩小時後來接她。」

之珊相當反感,「她會死嗎?」

看護不以為忤,「放心,手術風險極低。」

之珊緊緊握一握母親的手才走。

她走出醫院。

已經好幾個月沒工作了,本來已經考到律政處職位,此刻得先渡過這個難關。

她與甄座聰見麵時間也驟減,的確是個考驗。

空了下來,她竟不知做甚麼才好。

同劉可茜一樣,她已沒有朋友了,更不敢隨便同人說話,也不便出席任何場合。

之珊同她們一樣,成為案件受害人。

隻有一個人,肯定隨傳隨到,不不,當然不是甄座聰,而是周元忠督察。

她轉頭看,他並沒有再跟著她。

之珊上車,電話在響,「之珊,」是她父親,「到我公司來。」

之珊把車子調頭。

父親在辦公室裏等她,明顯消瘦,從前熨貼的西裝,此刻有點鬆垮,他身旁站著-甄座聰及一名見證人。

他一見之珊,便叫她坐下。

「在文件上X處簽字。」

之珊勉強笑,「家父同我說過,要仔細讀過文件上小字才可簽署。」

眾人本來緊繃著臉,這一刻不禁笑出來。

「之珊,簽了合約,你會成為楊於律師行主管。」

「你呢?」之珊吃驚。

「我決定退休,以免影響公司聲譽。」

「我不會做主管。」

「公司幾位長輩會匡扶你。」

楊汝得語氣像托孤,「楊子將更名楊甄律師行。」

「父親你——」

他是真的累了,「之珊,快簽署。」

之珊隻得簽下名字。

秘書隨即取過文件。

楊汝得問:「你母親呢?」

「在醫務所。」

「你若想出讓股權,可與她商議,她是一個聰敏磊落的女子。」

之珊忽然忍不住問:「父親,你可知王晶晶下落?」

辦公室忽然靜下來,連一根針掉地下都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