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道十多級的樓梯今日像是存心要開她玩笑,她爬上去,又滑下來,終於呻吟。
周元忠看不得她吃苦,彎下腰,抱起她就走。
到了街上,他輕輕放下她,樓著她腰,一步步往停車場走去。
之珊聽見他說:「有心事的人醉得快。」
他知她有心事。
被聰明的周元忠猜到了。
周這個人相貌平實,內裏卻是個鬼靈精。
他駕車送之珊回家。
一按鈐,母親出來應門,「咦,怎麼喝醉了。」
「伯母,朋友生日,之珊一時興奮,喝多了兩杯。」
「你請進來坐一會。」
「那我打擾了。」
他把之珊輕輕放床上,掩門。
之珊四肢已不能動彈,但是耳邊卻聽到母親與客人的對話。
「伯母,傭人呢?」
「今晨我請她立刻走,我無意中聽到她在電話裏向人報告我們母女的行蹤。」
周元忠嗬了一聲。
之珊心中明白,這能幹的傭人從甄座聰家借來,甄的嫌疑又放大一倍。
“…之珊不懂事,你教教她。」
「不敢當。」
「你家裏還有些甚麼人,幾歲了,喜歡吃甚麼?」
之珊漸漸睡去,終於甚麼部聽不到了。
淩晨醒來,母親進房叫她喝香濃的玫瑰普洱茶。
之珊有點心酸,「謝謝媽媽。」
「我已叫之珩兩夫妻回來到楊子幫忙。」
「他們怎麼說?」
「之珩比你聰明,知道這次回來有好處,自然立刻動身。」
「媽,我把股份讓給她。」
「公司股份不是燙手山芋,何用急急甩手。」
「媽,你都說之珩聰明。」
「之珊,那甄座聰為甚麼派奸細來打聽我們母女說甚麼做甚麼?」
「女傭又聽不到甚麼。」
「你一直幫著這個人。」
「傭人都喜歡說三道四,你別多心。」
「之珩來了會照顧你,我再也不理你們的事,我自顧自享清福。」
說得再好沒有。
電話響了,之珊一聽那聲「喂」就知道是周元忠。
「醒了?是因為失戀才喝醉的吧。」
之珊沒好氣,「有你這樣的朋友,誰還需要敵人。」
「反應激烈,可見我說對了。」
「失戀關你甚麼事?」
「對你無益的事,失去反而有好處。」
「你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沒好處?」
「之珊,紅周刊已經刊出R的故事。」
「不稀奇,明日青周刊又有更激新聞,他們要置我父於死地。」
「可是,聽說楊子的生意不退反進。」
「我要梳洗回公司,不與你多說。」
一照鏡子:腫眼泡,灰紫臉皮,之珊掩臉嗚咽,紅顏禁不住考驗已經老了。
母親在收拾行李,她說:「之珊,送我去飛機場。」
「是。」
家人來來去去,她的頭都昏了。
之珊換上便服,先送母親,再返回市區,已經去掉一個上午。
回到公司,問過業務,她打開書本溫習,天生的讀書人多數有一個本事:一見功課心緒自然清涼,整個下午埋頭苦讀。
肚子餓了,之珊出來找下午茶,看見茶房有椰絲蛋糕,不管是誰的,吃了再說。
她幾乎把整張臉都埋進蛋糕裏,鼻子上沾了奶油,有人伸過手指,替她揩淨。
之珊知道那是甄座聰。
她不出聲。
茶房裏有一架電視機,同事正圍著看時事清談節目。
之珊立刻明白是甚麼一回事。
隻看見一個端莊的女子從容地回答記者訪問:「是,我也是楊汝得的學徒,我叫劉可茜。」
正當之珊覺得事情已經不能再壞的時候,天色忽然轉為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劉可茜回來了,她公開指證楊汝得。
她稍微提高聲線:「楊汝得一向利用職權玩弄女性。」
眾同事嗡嗡聲。
有人不服,輕輕說:「小姐,你早已過廿一歲,你情我願,誰玩弄誰,別說得那麼難聽。」
「真是,穿金戴銀,不知從何而來。」
接著,大家聽見記者問:「劉小姐,你也不是十八廿二了,一早知道他是有婦之夫,為甚麼還一頭撞過去?」
之珊喝采:「問得好,本市記者水準大有進步。」
「他暗示我會很快離婚,我等了三年。」
「也許,這是你估計錯誤?」
「不,他另結新歡,她就是王晶晶,這一番,他脫不了身。」
同事們議論紛紛。
「劉女士,你為甚麼到今日才現身?」
有人嗤一聲說:「因為到了今日,她才明白,甚麼叫做終身無望。」
之珊這時提高聲線:「還有工作等著要做呢。」
同事們才二散開。
之珊歎口氣。
甄座聰把手擱在她肩膀上,她含蓄地退開。
她一言不發回到自己房間,捧著咖啡杯,看向窗外。
她發覺事情有了奇異的發展:社會開始反過來同情楊汝得——這麼多女人出來指證他無良,反而使人懷疑,喂,他到底有沒有這樣壞?她們又有何企圖?
周元忠打電話來說:“這叫做物極必反。」
「你也發覺了。」
“今日的媒介不易控製,電視台記者胡月媚質疑:『劉女士,我們查得你已收取巨額金錢,協議分手,為甚麼此刻又作不平鳴』?」
「問得好。」
「之珊,你同劉可茜可熟?」
「熟得知道她是一個不可救藥的笨女人,她原本可以置身度外,現在又回到火場來,不知為甚麼。」
「可能受人指使。」
「有理智的成年人應知個人去向。」
「也許,她非常憎恨楊汝得。」
“一個人怎可勉強另一人終身愛他。」
「劉可茜在盤問下一直顯得相當鎮定。」
「可是,仍然是為怨婦二字現身說法。」
周元忠建議,「出來喝一杯慢慢談。」
「誰還敢同你喝酒。」之珊汗顏。
「喝茶也一樣。」
「我要溫習考試。」
「啊,受到挫折打擊,忽然長大成人了,臨急抱起佛腳來。」
之珊掛上電話。
她拎起公事包下班。
如常走到地下停車場,看到自己的車子,正想掏出車匙,忽然有人在後邊用力拗住她的手臂,之珊還來不及大叫,那人已用力把她推進一輛保母車,車門立刻關上。
「是我。」
之珊驚得呆了,看上去反而像是十分鎮定。
原來要對付一個年輕女子竟是這樣容易,隻要開動車子,就可以把她載到荒山野嶺。
王晶晶是這樣失蹤的嗎?
坐在她對麵的,正是周元忠。
之珊正想問他搞甚麼鬼,他卻噓地一聲。
保母車裝著窗簾,他們從縫中看到有人朝左邊走去。
之珊認識那人,她是梅以和律師。
隻見她在大柱位站了一會兒,有一部車子緩緩駛近,停在她身邊,車窗降下,有隻手伸出來,遞出一隻信封,交到梅以和手中。
梅以和接過信封,放進手袋,立刻離開停車場。
那輛車子漸駛走。
周元忠輕輕問:「認得是誰的車子嗎?」
那是甄座聰的車子,之珊不知乘過多少次。
「我走的時候,他還在開會。」喉嚨已經哽咽。
「車子裏是他司機阿忠。」
之珊問:「你一直守在這裏?」
周元忠點點頭。
之珊被他拗痛了手臂,正在揉手肘。
如果他是對付她的人,她已經完了。
「剛才我用力過度?」
之珊說:「真沒想到梅以和與甄仍有聯係。」
「我帶你見一個神秘人,或者可以得到部份答案。」
之珊訝異,「你的線索可真不少。」
他坐到保母車上,開動引擎,帶之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