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女士換了棉袍子在家等他們。
「伍醫生喝香片還是鐵觀音。」
「叫我尚勤得了。」
「請坐,尚勤,你與父母同住?」
伍尚勤笑著張望,「為甚麼不見伯母?之珊,這位是——」
談女士一怔,「我就是伯母。」
伍尚勤發呆,「伯母怎會這樣年輕?」
之珊忍笑忍得要轉進廚房去藉口切蛋糕,她自後門出去,站在後園,捧腹大笑,真不愧是心理專家,專攻人心。
日行一善,叫人開心,有何不可。
中年太太喜歡減壽,就狠狠替她減去二十年好了。
笑完了,才回到客廳去坐好。
隻見母親已與伍醫生成為知己,絮絮不停訴說心事。
她說:「尚勤,實不相瞞,最近我為一件事擔心:你看,我衣食不缺,身體也健康,客觀條件不錯,但總鬱鬱不樂,何故?」
之珊又咧開嘴。
她心中說:更年期更年期。
但是她想聽伍尚勤怎麼講。
隻見伍醫生緩緩放下茶杯,鄭重地想一想,「嗬,」他語氣嚴肅,“這是天性敏感的人通病。」
之珊收斂笑容,她對伍尚勤佩服得五體投地,說話如此機靈討好,已是一種藝術,他這樣做,是愛屋及烏嗎?
談女士一聽,覺得年輕的醫生說到她心坎裏去,不禁鼻酸,「是嗎,這是我毛病,可有得醫呢?」
「多休息,放開懷,下次,我帶幾種天然草藥來。」
這時,之珊站起來閑閑說:「如果要看電影,時間差不多了。」
伍尚勤問:「伯母可要一起去?」
談女士答:「我想休息,天氣差,你們開車小心。」
她回樓上去了。
之珊看著她背影歎口氣。
尚勤問:「你想看戲?」
「來,我們在家砌拚圖。」
之珊一早發覺書房裏有幾盒立體拚圖。
她說:“一盒是雪姑七友中小矮人的茅屋,另一盒是梵蒂崗聖彼得大教堂。」
伍尚勤不加思索:「大教堂。」
「好,夠勇氣接受挑戰。」
尚勤笑,「不,我是想,這座模型起碼做三個月,可以天天來。」
之珊問:「你想陪我?」
他坦白:「是。」
「尚勤,可否陪我到水牛城去一趟。」
「你想乘火車還是開車,即日來回還是住宿一宵?』
之珊想一想,「早去早回,輪流駕駛。」
「那麼,我們早上七點出發,公路會比較暢通,我有一架吉普車,適合長途駕駛。」
「你買些飲品水果。」
「我懂得。」
「明天早上來接我。」
他並沒有問之珊去水牛城做甚麼。
方便講的話,她一定會告訴他,不說,即是不想透露心事,問也無益。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之珊已經起來梳洗。
她帶了相機及攝錄映機,穿得特別暖。
談女士進房來,“這麼早。」
「是,」之珊微笑,「尚勤與我去看大瀑布,你可要一起來?」
叫她也去,她才不會疑心。
「我可沒這種勁,你記得開了手提電話,免我掛心。」
之珊穿上羽絨大衣。
「之珊,穿我的皮襲。」
「會遭人淋紅漆。」
「我的貂鼠鑲在裏邊,沒人看得見。」
她取出一件其貌不揚的燈芯絨外套。
之珊一看時間,探頭出窗,「他來了。」
「叫尚勤進來吃個早餐,好有力氣駕車。」
說得也對。
她奔下樓去,打開門,叫道:「尚勤,有燒餅油條,還有家製手磨豆漿。」
伍尚勤一聽,立刻跳下車來。
談女士喜見這年輕醫生一點架子也無,熱情招待。
尚勤手揮目送,十分鍾內完成吃的任務,又將粢飯打包帶走,連聲道謝,並輕輕提醒之珊帶護照。
他領著之珊出門,把四驅車呼一聲駛走。
談女士覺得完全放心。
車子轉上公路,交通開始彙集,不過還算暢順。
之珊說:「沒想到你對公路這樣熟悉。」
「我昨夜讀熟了地圖,還有,車子設衛星導航係統。」
之珊喜歡這類男人,今日世界,誰敢帶著一個詩人上路。
車子經美國邊界海關進入水牛城。
“一直駛,可以去到甚麼地方?」
伍尚勤答:「波士頓、馬利蘭、阿特蘭大、邁亞米海灘、古巴…
之珊笑說:「我們找到-本街就很好。」
尚勤把街名輸入導航係統。
「野餐籃子裏有甚麼?」
「熟可可。」
他斟出一杯交給之珊,杯子裏加放幾顆小小棉花糖。
喝下去,勇氣來了。
「向前進。」
尚勤一言不發,把車駛往目的地。
之珊也開始沉默。
四驅車駛過近郊,住宅區一條條內街,下過雪,路滑,尚勤十分小心。
導航係統一把女聲溫柔地報告:「向左轉,便是-本街,留意你的號碼,你到了。”
十八號,十六號……十二號。
車子緩緩停下。
之珊把照片取出來印證,對,就是這一間屋子。
尚勤停定車子。
之珊下車,氣溫低,她拉緊外套領子,穿上手套。
「請你在車裏等我。」
尚勤點點頭,忠告說:「不要走進屋內,找一個公眾場所說話。」
之珊輕聲說明白。
她看看時間,已是上午十一點。
之珊先活動一下手腳,然後鼓起勇氣到十二號門前按鈐。
先傳來小狗吠聲,然後是腳步聲。
一個華裔少婦來開門,「我們不買任何獎券。」
之珊連忙說:「我找劉雅雯。」
「我正是她,你是誰呢?」她確是照片中人。
她穿著浴袍,麵對麵,距離不過兩三尺。
看清楚了,她不是王晶晶。
腹部隆然的她就快生養,頭發皮膚指甲都修理得很乾淨,看來是好人家女兒。
她再問:「你是誰?」
「啊,」之珊找藉口,「我是房屋經紀,想打聽一下,你們可有意願出售這間住宅。”
「不,不賣了,孩子就快出生,不想搬家,可是,我也好奇,請問屋子現在值多少?」
「大約三十二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