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濁酒,三尺青鋒。任平生,天涯浪跡,何處塵埃落。五千年落楓,七夜闌珊。問蒼天,誰主沉浮?八萬裏雪域,飄搖幾度飛鴻。六合書藏劍,試問天下,頭顱幾許?江山美人,怒馬鮮衣。歸來權傾廟堂,雄霸江湖。”
萬裏無暇的雪白,是北域永恒的色彩;冰凍三尺的寒冷,是北域亙古的溫度。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頃刻之間,迷失了塵世的一切。而在這蒼涼的雪原上,卻有個身量消瘦的少年,在過膝的雪地裏艱難跋涉,還不忘邊走邊唱。搖頭晃腦,癲狂不羈。
他約莫十五六歲,穿一件玄青的粗布長衫,白緞紮腰,腰間斜插一柄古色古香的玄青洞簫,上麵刻滿了脈絡一樣的古老銘文,手中還提著一個牛皮酒囊。唱完一曲,他將所剩無幾的青稞酒喝了個幹幹淨淨。喝光了也不放下,仍舊昂首等著,還想把掛壁的酒漿也控出來。
他身後還跟著個豆蔻少女。粉腮紅潤,秀眸靈動。秀發如雲,盤成古典的流蘇祥雲髻,上麵插一朵雪白花蕾。寒風起處,繡在裙裾上的粉紅蝴蝶仿佛活了一般,翩翩起舞。尤其那雙清澈的秋水翦瞳,像極了初春時節繁花飄零的流花河。
這少年名為江釋,他生在帝都,自幼孤苦,尚在繈褓之中就被人丟棄,與那西遊裏的唐三藏身世相仿,偏被個雲遊和尚撿到。和尚法號星痕,俗名江城子,便給他取名江釋,意為佛門沙彌。
星痕一世清貧,卻懂得許多道理。他教給江釋讀書識字,告訴他世間百態,還傳了他枯榮心經,留給他諸般法門。
七歲那年,帝都起了一場大火,江釋從廢墟裏救了一個女娃,那女娃許是被濃煙熏壞了腦子,什麼都不記得,和尚便給她取名江離,也留在身邊。
此後三人相依為命,直到四年前,星痕在帝都一顆千重櫻下坐化。死前他告訴江釋,說他多年前雲遊四方,路經北域時,曾用半塊餅救了個快餓死的兵。那士兵後來升官發財,便說要報答和尚雲雲。星痕當時婉拒了,如今承蒙佛主召喚,永登極樂,他不能再照顧江釋,便打發他去北域尋這人討要恩惠。
雪,依舊下個不停。紛紛楊楊的雪花,宛如無數調皮的精靈,輕輕飄落在江離精致的小臉上。
“哥哥,你看,烏鴉哦!”
江釋放下酒囊,順著江離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隻烏鴉就蹲在不遠處峭壁橫生的一棵冷杉樹上,鐵鑄一般,一動也不動。漆黑的雙眸冷峻幽邃,凝視著腳下垂死掙紮的人群,卻像是個高傲的帝王,俯視著他的臣民。
“師父說,空桑的烏鴉都是地獄的使者呢!”
“那老禿驢說的話你也信,看我把它打下來烤了吃。”他舔了舔有些皸裂的嘴唇,再度望著那冷眼烏鴉,忽覺它羽翼漆黑如夜,神態又陰森如魅,渾身散發著死亡的氣息。不像是凡鳥,倒更像是飛鳥集的靈鴨。
靈鴨是通靈使烏鴉的信使,普天之下,四海之內,無不在它耳目之中。沒想到這等偏遠邊陲,也會有靈鴨光顧。這些畜生與地獄使者幾無差別,有靈鴨的地方,多半有血光之災。
江釋劍眉微皺,藏在衣袖裏的消瘦手指悄悄捏了一個手訣,周遭雪花立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成一根冰箭。屈指一彈,冰箭激射而出。那鳥兒卻似未卜先知,在冰箭射出刹那,突然扭過頭來,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悲鳴一聲,振翅高飛,眨眼消失在茫茫雪幕裏。
靈鴨遁走,禿鷲很快就要來覓食了吧?
望著烏鴉遠去的方向,他稍稍有些失神。江離不明所以,見他失手,反倒掩口偷笑:“你慘嘍,他飛去閻羅殿告狀嘞。”
江釋白了她一眼,一巴掌拍在她額頭,教訓道:“你這吃裏爬外的死丫頭,怎養了你來咒我。牛頭馬麵隻管來,小爺我幾時怕過。”
江離縮起小腦袋,求饒道:“是啦,哥哥神功蓋世,閻羅王親臨也不行呐!”
江釋叉起腰來,仰天大笑。眼見天色向晚,前麵的行人已然走遠。江離拉起他的胳膊,催促道:“快走吧,誰有功夫在這冰天雪地裏與你耍寶。”
從空桑北上出關,必經天馬鎮。對於沒有翅膀的生物,腳下這條冰雪覆蓋的羊腸小道,就是到達那裏的唯一途徑。這山道沿著懸崖峭壁一路蜿蜒伸展,人行道上,僅容雙足。再加上覆雪三尺,道不可見,可謂是飛鳥難立。身下更是萬丈深淵,深不見底。俯覽下去,但見漆黑如夜,不露寸光。掩藏在朔風呼嘯之中,隱隱還有奪魂攝魄的可怖聲響。
朔風乍起,瑟瑟寒風沿著山路卷起層層落雪,猶如饑餓的猛獸,張牙舞爪地迎麵撲來。前麵有個瘦弱的男孩突然一個趔趄,失腳滑落山崖。走在他身後的中年婦女驚呼一聲,下意識伸手去拉,反被男孩拽了下去。這一對母子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墜落山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