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等閑隻語平微瀾(1 / 3)

萬華園自從貼出了大海報,果然把別的班子玩的小花樣給比下去了。十二生肖合作戲連軸唱,差不多能把京劇裏所有的行當都亮個遍,況且三輝班是名角燴粹,誰也不甘心落掉這一次絕好的機會,所以戲票搶得十分厲害,多半為著將來在人前吹噓,說自己十二台看了個全,故而連最後一場的《豬八戒盜魂鈴》都把六百張紅票賣光了。

頭一出《訪鼠測字》,是《十五貫》的折子戲,很好看。承鶴上況鍾,章學鸚上婁阿鼠。一開場,坐無虛席。郭經理自己都覺得新鮮,掇個凳子,坐在台側看戲。

章學鸚是名醜,演婁阿鼠自然是絕活。鑼鼓一響,婁阿鼠先出台。郭經理一看,那章學鸚不知是怎麼回事,全沒照著平時的套路演,按劇情,婁阿鼠亡命荒廟,倉惶驚恐之極,一出台就該是倒退上場,同時躬背縮頸,四處觀望,既有“賊”態,又有“懼”狀。章學鸚是上台了,可是不是倒退上來的,而是大踏步地“走”上來的,並且昂首闊胸,若非是麵譜的確塗著白彩,倒象是武鬆打虎的架勢。

郭經理一看不對勁,不由一驚,再看時,章學鸚就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當台一坐,念著科白道:“真乏!我在這廟裏,權且歇他一歇!”

郭經理早蹦起來了!哪有這麼一句台詞?!不等他回過神,卻見承鶴一步一步地出來了。按道理,還該不著況鍾出場,鑼點也不對,可承鶴出台了,張開喉嚨就唱,詞倒是沒改,可是最後一個字,卻又有異味出來了。

郭經理又急又怕,轉到後台去找羽飛,誰知到了後台一看,並不見幾個人影。因為下一出是《小放牛》,隻有牧童和村姑兩個角色,扮牧童的是尚小鵬,早躺在道具木箱上睡著了,身上蓋的是村姑的大紅鬥篷。郭經理想去找張老爺子,誰知開了角門,屋裏隻有賽燕坐在那裏,頭上戴著村姑的大鬥笠,十分嬌俏,正歪著頭在照鏡子。

郭經理看了半天,見她並不回頭,隻得咳嗽了一聲。賽燕這才看見了他,“喲”了一聲:“郭經理呀!”

“梁老板,你見著小白老板沒?”

“我小師哥?”賽燕口裏說著,對著鏡子理帽纓,好半天也沒有下文。郭經理耐下性子等了好久,正想轉身走開時,她卻又開口了:“他在樓上。”

郭經理往樓上走的時候,已經覺得不妙了。前台寂靜異常,既無喝倒彩之聲,亦無喝彩之聲,隻有承鶴慢吞吞地在唱,二胡有氣無力地跟著。郭經理恍然大悟,將牙齒緊緊地咬著,卻又無計可施,立在樓梯上半晌功夫,隻能重重地歎了口氣,撩起袍子接著往上走,到了羽飛的門口,先敲了幾下門,再一推開,見羽飛又是背對著門,靠在那紫檀木的搖椅上,手裏拿著一本厚厚的線裝書在看。

郭經理輕輕地走到跟前,哈著腰一笑:“小白老板!”

“喲!郭經理!”羽飛欠了欠身,伸手示意:“請坐。”

“我說我的小白老板呐,您總得給人留條退路,是不是?”郭經理幾乎是央求的口吻。“往後,誰還來聽戲呀?我這園子非得玩完不可!”

“您說什麼呀?我不明白。”羽飛向後一靠,又開始看書。

“您會不明白?章老板在前台編詞兒,餘老板都唱跑了調,這是,這是怎麼回事呢,這是?”

“編詞兒,唱跑調,那有什麼稀罕的?唱戲的,誰能擔保十來年不出差子?或者是心境不好,或者是身上不痛快,這一台戲下來,真格兒唱做,好好兒的還唱不好呢!”羽飛將書翻過一頁,接著往下看。

“小白老板,那您總得出個頭,把這事兒給擺幹淨呀。”

羽飛眼睛都不抬,還在看書,過了一會才說:“我也很難辦。這退路,還得您自己想法子。”

郭經理聽了這句話,好久不說話,最後才低低地道:“我明白了。小白老板,你多擔待,您多包涵。”

說完之後,郭經理便後退幾步,一轉身下樓去了。

承鶴和章學鸚由台上下來時,就見化妝台上放著兩個端端正正的紅紙包。承鶴將那紙包拿起來一捏,正好賽燕走過來,承鶴就問:“成了?”

“成了!”賽燕答得極脆,同時一揚手,原來她的手心裏也有一個紅紙包。章學鸚就說:“還真是哩!將來,咱們哥幾個吃飯,還要靠小嫂子照應!”

賽燕“呸”了一聲:“誰是你嫂子!”

“喲嗬!你還拿架子?正好,我就去喊副總司令太太來,這個好座兒空下了!”

“撕你的嘴!再貧,叫你一輩子跑單幫!”賽燕甩下一句話,便上樓去了。走到樓梯口往下麵一看,見章學鸚兩手交疊著放在腰間,一雙眼睛直眨直眨地瞅著自己,嘴癟著,眼神又是斜的,賽燕見他這副怪裏怪氣的樣子,不知他又要做什麼,便伸頭看著,那章學鸚便突然逼尖了嗓子,嬌滴滴地道:“小師哥,我一直都好喜歡你。”

學鸚又將一根手指頭銜在嘴裏,垂下頭道:“可就是不好意思說!小師哥,唔唔唔……”

“閉嘴!閉嘴!”賽燕紅著臉拚命跺腳,“大師哥!你幫我抽這小子!可惡!太可惡了!”

他們兩個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說著一樣的話,又是一樣的神態,所不同處隻是一男一女,那笑料就在這一點上,承鶴和小鵬前仰後合地在笑,卻沒有誰上來勸,賽燕又氣又恨,就要衝下樓來,想一想,到底劃不來,便對著學鸚嚷了一句:“一件件兒地報應在你醜媳婦兒上!”

嚷完之後,不待學鸚回嘴,飛快地將房門一推,“啪”地又碰上了。賽燕轉身在屋裏一看,這裏和外麵又是兩個氣氛。僅僅一板之隔,這屋裏就靜得出奇,羽飛靠在躺椅上,頭枕著椅枕,不知在想什麼,一隻手懶懶地支在太陽穴上。因為眼睛半垂著,所以又密又長的兩彎睫毛,一動不動地翹在白淨的麵頰上,乍看幾乎如兩隻小小的黑蝴蝶。

賽燕便喚:“小師哥!你不管他!又在亂講!”說著就走到羽飛身邊來拉他的胳膊,羽飛淡淡地道:“別鬧,我在想事兒。”

“想事兒?什麼事兒?”賽燕搬了個凳子,在他身邊一坐,很關心地問:“是副總司令太太?”

“你得了吧!”羽飛將臉轉了過去,有些不耐煩。

賽燕連喚幾聲,羽飛並不答應,賽燕便重重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眼珠用力向上一轉,頭也背過去了。

羽飛轉過頭來看著她:“幹嘛呀?我不對還不行?”

賽燕立刻便將臉回過來,很熱心地又問:“想什麼事兒?”

“沒什麼。”羽飛幽幽地歎息了一聲,“天意不可違,人算不過天。”

“你說什麼哪?”

羽飛沉默了一會,神態如常地問:“郭經理把戲份都還足了?”

“還足了。”

“還算好,隻砸了一折。你去和大師哥說說,找個機會,再把

補一場,雖說和聽戲的打了招呼,總不能讓人家花錢看‘泡戲’。” 。53c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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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知道!”賽燕答應了一聲,滿眼裏都是甜甜的笑,嘴角一彎道:“小師哥!你好久沒陪我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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