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郡,沔陽,臨沮都督府。
案幾上置有一把酒壺,一隻酒杯,邊上點著一盞兒臂大小的蠟燭,火苗跳動,把四周照得忽明忽暗。兩位常服的男子正隔案而坐。
上首之人,年約四旬,麵如琢玉傅粉,唇若抹朱,眼若流星,雖穿了寬大的家居常服,也難掩其虎體猿臂、彪腹狼腰之態,這般絕世美男子的風姿,當真令人驚歎。此人正是蜀漢左將軍、臨沮都督、都亭候馬超。隻是此刻他麵色蒼白,儼有病容。
下首之人乃是其從弟馬岱,其麵貌與馬超倒是有幾分相似,看著更為年輕沉穩一些。
“兄長,馬鈞所攜薑維之任命文書已是核驗無誤,當非作假。馬鈞稱薑維一行人眼下為羌人所圍,故請我等派兵接應一段,去與不去,當由兄長一言而決!”
馬超不答,隻是自顧自倒了一杯酒,也不品嚐,隻作細細把玩狀。他目光不離酒杯,似不經意般問道:“可知是何部羌人?”
馬岱不假思索道:“既在武都境內,能在短時內聚起五百騎以上者,唯有參狼部而已。”
“參狼部,雅木吉嗎?”馬超將酒杯置於案幾之上,嗤之以鼻道:“當年與曹賊大戰,這廝不過我麾下牽馬墜蹬一小卒耳。今日你我兄弟南下,倒讓這廝發跡起來,竟然當上參狼羌的主子了。”
馬岱答道:“不錯,自那之後,這雅木吉便放浪起來,再不曾有過半點禮數。這幾年來別說進獻禮物了,便是登門拜訪那也是一次都沒有的。”
馬超重重哼了一聲,冷冷道:“禮不禮數倒也罷了,今年漢中大戰,主公遣我聯絡昔日部下,在武都設置疑兵,牽製曹賊先鋒。那氐人雷定,遠在陰平,尚能即刻起兵響應;可惡那雅木吉,近在咫尺,卻膽敢拒不奉命,平白讓我在主公麵前失了顏麵。”
馬超說到這,已是夾了些怒氣。他忽得睜開雙眼,爆出如獅虎般懾人的精芒:
“岱弟,明日天一亮,你便領三百精騎出關接應,我馬孟起倒是要看看,雅木吉這廝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是否真敢拿我要保之人。”
馬岱跟隨馬超日久,知道自家兄長暴躁易怒,見他露出這般神色,情知他必然已經動了肝火。兄長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擋者無敵,自己自小視其為英雄偶像,隻是這火暴脾氣,也不知被敵人算計過多少回,而且每次都以吃大虧作為終結。
想到此處,馬岱反倒有些擔心,沉吟片刻,遲疑道:“兄長,弟還擔心,此番許是曹賊的誘敵之計。當年跟隨兄長南下的弟兄們,眼下隻有千餘之數了,這些都是兄長立足朝堂的根本,可萬萬損傷不起了呀!”
馬超忽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閉眼歎道:“你道我等還有得選擇嗎?岱弟,眼下我為主公猜忌,這畏敵不前的罪名,已是擔當不起了。”
馬岱聞言大驚失色,忙問道:“兄長何處此言?主公封你為左將軍,名位在眾將之首,這猜忌一說,又從何而來?”
馬超從懷中掏出兩份信來,置於幾上,道:“這是四年前軍師發來的信函抄本,此信所載乃是當年關雲長辱我之事。那事你也是知道的。今日你且細細閱讀此信,看看能否察出其中有何門道。”
馬岱見兩份信函都是用布帛書就,染著一層黃色,像是有了幾年歲月。他心中有疑,拿起信封,細細看了起來。
第一封信函抄本,是蜀主劉備入蜀得馬超來投時,時任荊州都督、漢壽亭侯關羽關雲長寫給軍師中郎將諸葛亮的一封信,信中問及馬超武藝才幹如何雲雲。
第二封信函抄本,是諸葛亮給關羽的回信,信中言道:“孟起兼資文武,雄烈過人,一世之傑,黥、彭之徒,當與益德並驅爭先,猶未及髯之絕倫逸群也。”
燈光幽暗,馬岱花了好一番功夫,這才把這兩封信仔仔細細看完。這事他是知道的,時為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當時劉備與劉璋決裂,兵鋒直抵CD近郊。兄長馬超原在張魯麾下,因小人楊柏排擠,辭兵避禍氐中,後劉備派遣李恢前來示好,馬超順勢歸降劉備。
歸降後,劉璋因恐懼馬超之赫赫威名,開城投降,劉備這才得以兵不血刃入主蜀地。故而劉備對馬超極為親厚,官位常在諸將之首,金銀田畝的賞賜也是頗為豐厚。
因此,這才有了關羽寫信給諸葛亮打聽兄長馬超武藝才幹之事,又有了諸葛亮誇耀關羽之回信。
馬岱一直認為關羽寫此信,乃是基於對自家兄長的嫉妒。而諸葛亮之回信,不過是出於維係關羽自傲之心罷了。關羽是天下聞名的猛將,成名極早,還是主公劉備一路生死與共的手足兄弟。自家兄長低他一頭,也算不得什麼羞辱之事。而且,事後諸葛亮將信函謄錄了一份,派人送給兄長,在馬岱看來,也算存了一片安撫之意。
今日他翻來覆去細細看完兩份信,也不曾有什麼新的發現。隻得拿一雙疑目望向兄長馬超。
馬超又倒了一杯酒,緩緩道:“此前我之所想與岱弟一般無二,直到漢中大戰方歇,主公進位漢中王,命我督臨沮,這才有閑暇,細細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