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看了看馬鈞,問道:“餘自少年離家,至今已有二十餘載。德衡既從扶風而來,可知扶風近況如何?”
馬鈞一聽,這個問題正好是昨天準備過的,當下朗朗道:“自當年羌人作亂三輔之地,到董卓為亂,又逢曹操馬超爭奪關中,眼下已是十室九空……”
他本就是當地人士,所講事物皆是親身見聞,昨日又經過薑維提醒,做了細心準備,故而此刻將家鄉現狀娓娓道來,竟然絲毫沒有口吃之象。
法正聽得入神,歎道:“家鄉父老苦征戰久矣……”許是思家心切,黯然神思,牽動了氣息,他說完這句話忽然“咳咳”大聲咳嗽起來,好半晌方歇。
薑維關切道:“尚書令日理萬機,須好生保養身子才是。”
法正笑了笑:“陳年舊疾,不妨事的。”他拿手帕抹了抹嘴巴,又問:“德衡平日讀些什麼書?”
“草民在家時《詩》、《易》二經均有涉獵,不過主修《尚書》為主。”
“哦?是哪家的《尚書》?”
“回尚書令,是祖上傳下的《歐陽氏尚書》。”
法正撚須道:“濟南伏生傳《尚書》,授濟南張生及歐陽生,歐陽生授同郡兒寬,寬授歐陽生之子,代代相傳,至曾孫歐陽高,乃為尚書歐陽氏學。此經非親友不傳,非書香世家不授,你能主攻此經,足見家學淵源。”
馬鈞忙道不敢。
法正圍繞了《尚書》接連問了幾個問題。言歸到學問本身,馬鈞打起精神,都能一一應答。
法正十分滿意,眼前這位年輕的老鄉確實滿腹詩書,隻是他也察覺到馬鈞一講到緊要關口,就微微有些口吃。
不過他既有心提攜,這些瑕疵也就不值一提了。他略一沉思,緩緩道:“眼下蜀中研習《尚書》之士不多,朝中尚缺一位教習《尚書》的博士,德衡可願屈就?”
教習《尚書》的博士屬於五經博士之一,屬於學官,雖然並非高管顯爵,好在勝在清貴。更為難得的是,如此一來,馬鈞在身份上就完成了從民到官的轉變。
馬鈞喜不自禁,他微微一瞥薑維,見他也是微不可見得點了點頭,當下翻身離座,大禮拜謝道:“草民多謝尚書令提攜。”
法正道:“間拔人才,本就是餘分內之事,無須客氣。隻是諸葛孔明眼下代行大司馬府事,此事需他用印簽押。餘休書一封,你二人將此信交於孔明,他自當明了。”
蜀漢主抓人事的是劉備,但劉備主要負責高級官員的升遷任命。類似五經博士這樣的低級官員,隻需法正推薦,諸葛亮複驗一番便算走完程序了。
法正才思敏捷,一封書信頃刻間揮毫而就。馬鈞接過墨跡未幹的信箋,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眼見正事了結,法正抿了口茶水,似不經意問道:“伯約,德衡,我等皆出自關中、隴西一帶,你們可知蜀人管我等叫什麼嗎?”
薑維道:“可是東州人嗎?”
“不錯,這‘東州’一詞本意為益州以東,也貶指外地人士。僅從這一字,足可見蜀中世家排外之心尤甚矣。”
薑維笑道:“不過尚書令屢獻奇策,深受主公信任,乃是當朝大員;李輔漢(李嚴官職輔漢將軍)文武雙全,出鎮南中;孟宜都(孟達官職宜都太守)豪取房陵,功勳卓著,皆一時之傑也。”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薑維所提的這幾人,皆是東州派中的實權人物,在蜀漢朝廷中也是舉足輕重。他這番話果然引得法正哈哈大笑。
“既我等皆為東州之人,伯約,德衡,但有閑暇,徑直來餘府上便是。”
法正這番話說得露骨,意思是你們是關中、隴西人,自然也是我東州派的人,日後就跟著我法正法孝直混吧。
薑維見他心情大好,遂試問道:“不知尚書令,如何看待前將軍水淹七軍一事?”
法正心中一緊,眼前這個少年初來乍到,卻不知為何打聽這等機密之事。他收起笑容,反問道:“伯約可知前將軍攻打襄樊的初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