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苞隔壁院子所居住的乃是其妹張星彩。
她是張飛的長女,因其母夏侯氏分娩之夜,張飛陡見銀河璀璨,故而取了小名星彩。張飛是個附庸風雅之人,一心想培養個名士風流的後代,然而其長子張苞自小頑劣,不肯讀書,隻愛舞刀弄槍、騎獵玩樂,直把猛張飛氣得不行,逮著就是一頓好打。
自有了長女星彩後,張飛沉了的心思又漸漸活絡起立,便把這般心願寄托在張星彩身上,對於張苞好習武藝一事也是聽之任之了。
星彩模樣性子都是隨了母親夏侯氏,又兼在乃父刻意培養之下,飽讀詩書,長大後竟真養成了一個恬靜淑嫻、蕙質蘭心的好性子。
此刻,張星彩正在捧著一冊臨淄侯曹植曹子建的文集細細品讀。這本文集是她外祖父上個月隨信寄來的。
詩皆有性,她愛曹子建的詩句詞彩華茂,也愛詩句背後那一份骨氣奇高、卓爾不群的氣度,更愛詩句上下散發出來的慷慨激昂、殷殷切切的報國之心。她從不曾見過曹植,但在她心中,男兒就應該像曹子建詩中所雲一般“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這本文集她翻來覆去,已是看過好多遍了,隻是今晚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
隔壁兄長的院子傳來洪亮嘈雜的響聲,想來那群逐雞走狗的朋友們已經鬧瘋了。張星彩不禁搖了搖頭:“還以為兄長出仕後能沉穩些,不想還是這般貪玩的性子。”
既然無心看書,索性走到院子裏賞月散心。
秋天的夜晚涼風習習,滿空都是桂花的香味。張星彩細細得嗅了一口,微微有心曠神怡之感,情緒也隨之漸漸平複。隻是心頭那份觸動,卻始終如影隨形、不曾消失。
傍晚時分,她彈奏《胡笳十八拍》時,隔壁兄長的朋友評價仍是令她念念不忘。
父母兄長隻道她喜愛詩書,卻不知她真正關心的,乃是家國天下。
她長於赤壁之戰前後,自幼早慧,父輩一路從篳路藍縷,到創下這一份基業,她都是一一目睹,印象極深,隻恨不能早生十年,也好為父親披堅執銳,貢獻一份自己的微薄之力。
劉封兄長和二伯家的關平兄長,他們在能父輩最艱苦的歲月守望相助,休戚與共,這讓她極是羨慕。而反觀自己,卻隻能愁困家中,愛莫能助。
雖有男兒誌,卻為女兒身。
父兄從不曾發現,在她溫良恭儉的外表之下,緊緊包裹著一顆須眉之心。
直到今日傍晚,兄長朋友說了那一句“……令妹這是有須眉之誌呀……”。這句話便如暮鼓晨鍾,深深敲擊著她的內心。
十七年來,終於有人能夠讀懂自己了。
隔壁院子忽傳來一陣高亢的笑聲,那是父親張飛的聲音。
張星彩頓時秀眉蹙顰:“父親竟然與兄長那幫朋友混在一起?兄長那些朋友飲起酒來,通宵達旦也是尋常。不行,父親終究上了年紀,我得早些將父親勸去歇息。”
實則右將軍府中,所有人都懼怕張飛,便是夏侯夫人也勸不動他分毫。闔府上下,唯有張星彩一人能讓張飛“俯首聽命“,也鹵水點豆腐,算一物降一物。
張星彩心疼父親,吩咐侍女去後廚準備一鍋醒酒湯後,自己披上一件擋風的褙子,便緩緩向兄長院中走去。
行到半路,忽有一個念頭閃過:“聽兄長稱呼,那人似乎叫做‘伯約’,也不知此刻還在不在府中……”
卻說在張苞院中,張飛高坐堂中,小輩們環繞而坐。
實則以張飛之輩分身份,實在不宜久留,隻因小輩懼怕之下,難免心中拘束,放不開手腳飲了。
好在薑維上一世酒桌經驗豐富,時時撿一些酒桌趣事講來,在他刻意調節之下,席間氣氛竟然十分熱烈,毫無冷場之虞。
眾人幾杯酒下肚,更是放浪形骸。張飛驟與這班年輕人飲樂,竟依稀有回到當年之感,也是十分盡興。
隻是他縱然海量,畢竟上了年紀,耐性比不得當年。也不知酒過了幾巡,此時張飛已是有些醉眼惺忪。
不知怎得,他覺得與眼前的薑維頗為投緣,於是指著薑維,大著舌頭道:“你…你這娃娃,武功過得去,酒量嘛,也很合俺…俺老張的胃口。不過年輕人除了練武喝酒,還得多讀書。馬上能安邦定國,馬下能出口成詩,這才是俺老張真真佩服之人。可惜這世上並無這等俊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