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烽火連天的歲月裏,那一片讓人迷戀的紅色,卻永遠存在於青史之上。梁紅玉,她似乎注定要出現在那段曆史中,和那些英雄一起,掀起那些誌氣淪喪,如螻蟻一般存在的人們的遮羞布。可是當那塊布被掀開,我們沒有看到羞恥,卻看到一張張被嚇得如死灰的臉,還有一縷縷如遊絲的氣息。整個南宋王朝,竟然就靠那一絲的氣息撐著,吞下了所有的屈辱,也是一種奇跡。
可是至少在那時候,最貪圖安穩的人也知道,他們所謂的安穩很虛妄,隻需一陣馬蹄聲就能驚斷他們心底那根脆弱的弦。他們還需要掀開他們遮羞布的那些人做他們的擋箭牌。另一方麵,他們又怕這擋箭牌不牢靠,於是在進退兩難之際躊躇不已。有一點他們是明白的,必須在重要的地方設防,以免金軍突然策馬前來,打翻他們偏安的年月。
後來,梁紅玉隨韓世忠駐守楚州(今江蘇淮安)。他們以淮水為界,舊城之外又築新城,以抗擊金兵。此時的楚州可謂是民不聊生,軍民陷入無以裹腹的窘境,一些人甚至連房屋都沒有。梁紅玉親自用蘆葦“織蒲為屋”。在尋找野菜充饑時,在文通塔下的勺湖岸畔,發現馬吃蒲莖,便親自嚐食,並發動軍民采蒲莖充饑。據說淮人食用“蒲兒菜”,就是從梁紅玉始。“蒲兒菜”因此稱作“抗金菜”。
戰場上,她是那一縷紅霞染就的氣壯山河,而此時麵對眾多生靈的生計,她又脫去那一身英雄氣,以最平凡的姿態,給萬千百姓以力量。其實她原本就是一個平凡的女子,隻不過那樣卑微的時代造就了她的英雄氣質。而我們知道,在那英雄色彩的背後,還有一段灰色的回憶在她心中。也許那是她永遠的痛楚,也許她從未在意,畢竟策馬於疆場的人,生死都是斯須之間的事情,又怎麼會在意那些過往和別人的蜚短流長!
然而,曆史總是充滿玄機。這玄機裏也包括生命的難以預期。就在梁紅玉和當地民眾同甘共苦重建家園的時候,一支金軍再次南下,經過了楚州。梁紅玉依舊是戰馬一匹,紅袍一襲,寶劍一雙。這是她最美的形象,假如她隻是一個柔軟女子,那必將和那個醉意十足的時代一起,沉入江水之中,那她的生命也就不能延展出那麼寬闊的地方,來容納後人的景仰。
梁紅玉和韓世忠發誓和楚州共存亡。那場戰爭如今怕是無人提起。可是就在那場戰爭中,梁紅玉血染戰袍,落馬而死。盡管骨子裏存著萬丈豪情,可她畢竟也隻是凡人一個。當這樣的紅顏血染疆場的時候,我忍不住想要問那個迷蒙酥軟的時代一句:你怎麼能容得下這樣鮮亮硬朗的生命?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其實很多英雄都以悲涼結束,可是梁紅玉的悲涼更有幾分怨氣。戰死沙場是所有將軍的光榮,可是梁紅玉為之戰死的那個朝廷,卻失去了一個王朝應有的莊嚴和立場。這是令那時的所有英雄都痛心疾首的。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憾,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嶽武穆這樣的豪情壯誌是那時的英雄們胸中激蕩的,可與之極不匹配的是,一群文弱的人在江南那一彎缺月下,細聲細氣地嘟囔著“求和”二字。山河破落到那種地步,他們還隻知道奴顏婢膝地乞求和解,似乎他們隻需要一袖的暖風,一湖的清水,對於北方那大片被踐踏的土地熟視無睹。可就是這樣的情緒,卻在那樣的時代,與那些英雄的激烈情懷遙遙相對。這麼一對應,就對應出一個時代永恒的寥落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