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妮對生活不敢有任何奢望,幫別人洗洗衣服,聽聽鳥叫,就已經足夠。她第一次聽到柳葉咯咯的笑聲的時候便呆住了,原來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聲音。柳青說,你抱抱小葉子吧。瞎妮趕緊搖著頭擺著手說,大哥,俺醜,嚇著她。柳青說沒事,把葉子放在了她懷裏。當一個柔軟的小身體緊貼在瞎妮胸脯上的時候,她呼吸困難,一陣陣幸福的戰栗傳過全身,這是隻有母親才能體會到的感覺。
瞎妮覺得她這輩子不可能有個孩子,因為沒人肯娶她。她生活在羊圈裏的時候,有過一個布娃娃,用破布和稻草做成的,她為此繡了很多星星和小花。
女人喜愛孩子,就像春天喜愛小草。
瞎妮從未想過結婚,但是愛情突然來臨。
那天晚上,瞎妮洗完衣服,換上一池清水,月光照著,她坐在馬紮上哼著歌謠,葉子的幾塊尿布很快洗幹淨了。瞎妮聞聞,覺得不滿意,又洗一遍。
瞎妮踮著腳把衣服和尿布晾在院裏的時候,伊木悄悄走近,瞎妮來不及轉身就被擁抱,她驚呼一聲,立即掐伊木的胳膊。伊木氣喘籲籲,力大無窮。瞎妮的腰帶掙斷了,那是一根草繩。她叫喊著,聲音卻漸漸變成央求。伊木的右手揉著瞎妮左邊的乳房,瞎妮感到一陣陣暈眩,身子發軟手仍舊緊緊拽著褲子,過了一會兒,她就哭了。伊木把她抱起來,抱進了柴房裏。當一個卑微的靈魂產生對另一個卑微的靈魂的愛慕,驚慌,充滿幻想,驚慌好比幹柴,幻想化作烈火,一切光明溫暖隨之出現,天地隨之旋轉。
柳青在第二天用棍子將伊木教訓了一頓,他是廠長,他是收留他們的人。棍子打在伊木頭地響,瞎妮哆嗦著身子撲通跪下了,說,別揍他,俺沒想叫你揍他。柳青扔了棍子問伊木,你願意娶她不?伊木捂著頭,他看看瞎妮,咧嘴一笑說,啊啊啊。柳青又問瞎妮,那你願意嫁給他不?瞎妮捂著臉,點點頭。
兩瓣蒜拚成了一顆心,兩根蔥擺成了十字架。
伊木和瞎妮結婚了。他們選了個好日子,好日子就是陰天下雨的日子,不用幹活。
1982年6月19日,星期六,大雨。
那天瞎妮早早地洗了臉,洗了頭發,用一根火柴把指甲縫裏的髒泥挖掉,然後瞎妮開始編辮子,不知不覺,她的臉紅了。瞎妮摸摸臉說:“真熱啊!”
伊木也是一夜未睡。他用一根手指就把所有的人弄醒。冬瓜揉揉眼,說:“你得買幾隻雞,再打點酒,結婚都得這樣。”伊木一拍腦門,頂風冒雨去了縣城北關的菜市場。
瞎妮煥然一新。臉上抹了雪花膏,腰上係了新的草繩。冬瓜敲門進來說:“走,去找你男人。”堂屋裏熱鬧非凡,所有人都在期待新娘子的出現。冬瓜笑嘻嘻地把瞎妮領到小拉麵前問:“這是你男人不?”瞎妮摸摸小拉的頭說:“不是。”冬瓜又把瞎妮領到家起麵前問:“那這個呢?”瞎妮摸摸家起的胳膊說:“這個也不是。”
瞎妮摸遍了所有的人沒有找到伊木。冬瓜說:“你男人走了,不要你了。”瞎妮說:“別鬧。”伊木這時回來了,左手提著雞,右手提著酒,腋下夾著幾個長纓子的大蘿卜。他站在門口,渾身滴著水。
冬瓜把瞎妮領到伊木麵前問:“這是你男人不?”瞎妮低著頭,不說話,她聽見了那熟悉的喘息聲。冬瓜歡呼一聲,別的人跟著起哄,一個啞巴接過伊木手中的酒菜,一個瞎子撓撓頭發,幾片碎紙掉下來。
七、勾引
有天清晨,來了兩個人。
其中的女人長得漂亮,她的一隻袖子空空如也,頭發燙過,被風吹得淩亂,她叫陶婉。她哥哥手裏提著帆布包,眼睛裏布滿血絲。
聾子?柳青問這兄妹倆。
男人搖搖頭。
啞巴?
男人說不是。
一陣風吹過,他撩起褲腳,柳青看到半截木頭做的假肢,後來那假肢長出了木耳。
柳青說進來吧!
門開了,悲劇從此開始。
那個男人是個戲子,他和妹妹以前都是在縣劇團唱山東梆子的,一場大火使他倆成了殘疾人。戲子有文化,有羊癇風,每個月都要來那麼一回。他來到柳編廠後就修複井欄,到夏天,井欄上爬滿了牽牛花。他在院牆下種菜,他妹妹陶婉養了幾隻雞,高興的時候殺一隻。
抹布有多髒,生活就有多亂。
戲子向柳青建議每個人都必須洗澡刷牙。他和冬瓜搭建了簡陋的浴室,和伊木重建了廁所,用三合板將男女分開,用磚和水泥砌成一排“凹”字。窗台上有幾個壇子,他盛了水,醃了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