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這個故事以後,我表現得出奇的淡定,顯然沒有正中趙嵐女士的下懷。她咕噥著說,“你和你爸就是一個德行,這麼多年我為你們累死累活的,不但不知道感恩,還聯合起來欺負我……”
我幾次想要打斷她,一直苦於沒找著插嘴的機會。幸而這個時候出租車停在我家樓下,我媽才不得不停下話頭。
上樓的時候我忍不住說,“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何況我爸從頭到尾也沒犯過錯誤,你就不能原諒他?”
我媽一麵把台階踏得“蹬蹬”作響,一麵氣定神閑地說,“那就看你爸表現了。”
我點了點頭,知道經過今天這麼一鬧我媽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如果我爸認錯的態度能再謙卑一點,風平浪靜的可能性很大。
我這麼想著,也就稍稍放下心來勸我媽,我說媽,誰年輕的時候都幹過點糊塗事,組織上應該給予一定的寬大處理,畢竟再大的事兒隻要不是殺人放火,都還有機會再世為人呢。更何況許阿姨這件事,已經過去多少年了,現在她不是也跟許叔叔過得好好的嗎,如果您一直揪著當年的老黃曆不放的話,好像就顯得您小肚雞腸了。
我媽聽完這麼一通話以後表情淡淡的,剛好到了我家門口,我媽邊掏鑰匙開門,邊緩緩地歎了一口氣說,“其實我心裏也覺著可惜,如果沒有這件事,將來讓許佑安做我女婿也不錯……”
我心裏慌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回到家以後我爸也在,正坐在客廳看報紙,可是卻一臉的心神不寧。
我過去跟我爸打了個招呼,順便坐到他旁邊,給許佑安發了條短信,給他賠禮道歉,然後說什麼時候出來見一麵。
我還記得在許佑安家時,他冷著臉趕我和我媽出去時的樣子,不由得感到格外揪心。
這時候我媽溜溜達達地走過來,手裏舉著我爸的茶壺,沒什麼好氣兒地甩在桌上然後扭頭走了。
我湊過去看了看,裏麵是新沏的茶葉,於是對我爸擠了擠眼睛。我爸放下報紙,朝我媽的背影說了句謝謝,我媽沒理他,我爸隻好又轉頭朝我聳了聳肩。
我想這樣挺好的,他們二老終於不再暗地裏鬥法,表麵上還維持著友好往來,這樣趙嵐女士也不用像從前那樣遇見一點兒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就扯著脖子朝我和我爸叫喚。
這樣的和平維持了幾個小時,眼看我的周末就這樣泡湯,隻能認命地收拾行李回學校的時候,因為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馬上要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局勢又急轉直下,與此同時,很多事情也將隨之改變。
我爸表情異常嚴峻地接了一通電話後,望向客廳盡頭正努力旁若無人地擺出高難度瑜伽動作的趙嵐女士,後者在沒有發現異常的情況下,正竭盡全力舒展著自己的身體並不時發出艱難地低呼。
我爸朝著她走過去,最終在我媽麵前站定,帶著點兒情緒,詰問她,“你今天到許老師家去了?”
這個時候趙嵐女士正要將腳丫搬到頭頂上去,聽我爸這麼一說,用比國旗班戰士還迅猛的速度立正站好,也瞪視著我爸,狐疑地上下打量,“你怎麼知道的?”緊接著又警惕地轉向我,“死孩子,你告密?”
身為路人甲,我慌忙擺手,“媽這跟我一丁點兒關係都沒有。”
趙嵐將信將疑地看著我,剛想說什麼,被我爸打斷了。
我爸聲色俱厲道,“趙嵐,你太不知好歹了!”
我媽一愣,顯然不相信我爸身為作奸犯科者還敢指責她。我也捅捅我爸,“爸,爸,有話好好說!”
“我真沒想到,”我爸氣得臉都綠了,一隻手抓著手機在空中揮舞,和平時裏笑眯眯的樣子反差極大,“我跟你說那些,是希望你理解,這麼多年過去了,許老師也離開了,你還好意思去鬧!我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我爸說得一氣嗬成,我連製止的餘地都沒有,不知道他發沒發現趙嵐女士的肩膀都在抖,我預料到一場大戰即將爆發,有些悲哀地閉上眼睛。
良久沒有響動,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趙嵐女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我爸手裏奪過他那隻老古董手機,衝到陽台上,我還沒來得及鬧明白發生什麼事,我爸的手機已經在窗口消失了。
“好啊你姓畢的!你還敢跟那隻老狐狸聯係!我叫你聯係,你聯係啊!”我媽一臉扭曲地得意,兩手空空地站在陽台上,“你還敢說我不知好歹,我看是你不知好歹!我教訓教訓那個老狐狸怎麼了?”
我爸也衝到陽台上,一把拽住我媽的手腕,另一隻手指著我媽,“你太過分了!你還帶著孩子去!你鬧夠了沒有!”
我爸誤會了,我媽沒有帶我去,是我自己跑去的。我剛想跟我爸解釋,就聽見清脆的一聲,我媽一個巴掌招呼到我爸臉上,緊接著是排山倒海般的咆哮,“姓畢的你還有理了是吧!你還這麼護著那個狐狸精,我辛辛苦苦地跟了你幾十年到頭來你因為那個狐狸精跟我翻臉是不是!你還覺得丟人了?那我丟不丟人!我被瞞了這麼多年我丟不丟人!要不是因為許家那孩子,你是不是還準備瞞我一輩子!”
我爸經過這麼一吼,反倒冷靜點了,背著手,很倔強地說,“你去把我手機撿回來。”
“做夢!”我媽言簡意賅。
我爸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但扔手機是你不對,去撿回來。”
我看他們二老僵持著,誰都沒有妥協的意思,這樣下去著實不是辦法,於是我滿臉堆笑地走到門口,跟我爸說,“爸我去給你撿。”
我爸那行將就木的手機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去,肯定早就被大卸八塊了。我知道他們都在借題發揮,倆險些年過半百的人往那一杵,吵起架來跟小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