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柏村。村坊不大,僅有十來戶人家。整個村落被一個圓大的孤島遮掩著,相當嚴密。一般在水庫裏,不易看見。小柏溝,繞過圓島。一直延伸到村民家門口的台階下。台階下的小柏溝溝底。有幾架小漁船排列靠著。氣呼呼的穀天狗,圍著新舊不齊的漁船,轉來轉去。看看那個船板都是幹巴巴的。沒有一支是剛剛使用過的跡象,他們就不敢隨便拖帶回家。因為他怕又被舉報。又被索要賠償。賠償一次,就得花費上幾千塊錢的經濟的損耗費。無奈的穀天狗。望了望高聳陡峭的山坡,看了看高密蓬亂的蒿草裏,人鬼皆無。隻能大喊幾聲:“王蘇剛,咱們沒完。咱們走著瞧。”他駕著噪音大,進度小的傷艇,率領殘兵敗將,狼狽而去。
半坡裏的王蘇剛。再也扼製不住心中的興奮。不等他們走遠。就縱身一躍數尺高:“耶——咱們又贏啦。喂——俺們在這呐。回來吧——”他狂歡一會後。從臉上浮出一副滿足而殘酷的冷笑來:“王八蛋。往後咱們算是玩上了。”
“瞎叫什麼!今天不知道你是哪根筋打錯了。還想用炮炸人家。我看你遲早得出事。你以為你是誰?總有一天,被人家抓住了。連扣帶罰鬧你幾千塊,你就老實了。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瘋癲的人。”驚魂未定的王慶方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跟著站起來。
“怕什麼。他們居然搶我的魚。我看他們也不過就是一個財迷精,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有什麼值得敬畏的。有什麼值得可怕的。讓我去尊敬他們,敬畏他們門都沒有。他們也不過如此。有時候,他們還不如像閆秋蘭那樣的漁民。大度正派,高雅純潔呢。國家養的算是一群什麼玩藝兒、、、、、、”
王蘇剛嘟嘟囔囔不知道盡說些什麼。
他倆在草叢裏,窸窸窣窣地走向綠豆地。從壟隙間裏拽出槳板。每人扛起一支,走向溝底深處被土塄隔開一段的大水坑裏。拽出自己的船。趕緊離開了。
淩晨四時。王蘇剛駕船,匆匆忙忙的在回家路上。有半月多了。足足有半月,還沒回家呢。他看著船艙裏,模模糊糊的魚和蝦。心裏一陣欣慰:若是那條大鯉魚別下沉。沒被穀天狗搶去的話,該有多好。看見十來斤的大鯉魚,霍雲霞跳著墊步跑過來,一把搶過去。掂都掂不動,沉得她直彎腰。肯定會大驚小怪的叫道:“哇塞,這麼大。這魚肯定肉厚刺少,準好吃。你是怎麼抓的。不會是下水抓的吧?下水抓我也會。為啥不叫上我?我上去先拽住它的尾巴,再扣住它的魚腮。然後‘吧唧’扔到船艙裏、、、、、、”我再用秋蘭姐教給我的烹調法,把肥厚的魚肉塊燉成骨酥勁道,色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她一口嚐下去。肯定會摟住我脖頸狂吻不停的。
隻可惜,被穀天狗那狗日的,憑著地方勢力。硬是搶了我的魚。真是可恨可惡。他模模糊糊的看著,眼下隻剩下幾條小魚。最大的兩條加起來也不過十來斤。不過這也比沒有大魚強。總算沒空手回家一趟。王蘇剛想象著把兩條魚。遞到財迷精丈母娘手裏的情景。她一定會露出久違的出笑臉的。他一直想博得丈母娘青睞,可這點期望就比登天還難。她隻有在霍雲霞在場的時候,才露出一絲皮笑。這皮笑,笑得是那麼的僵硬,勉強。純粹一個兩麵派。要不是,霍雲霞的一再鼓勵和癡情。他倆早就勞燕分飛了。免得再活受罪。人們都說,愛情是甜蜜的。可自從他大學畢業回來,來到了水庫裏。愛情卻變成了苦澀的夾生果。吞吐難言、、、、、、
早就聽說她找到工作了。是不是真的,在哪工作?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傻妮子。你若真走了,還能吃上我給你做熟的美味魚肉。我捉了這魚還有什麼意義?不會的,她沒走。她要是走的話,肯定會告訴我一聲的。一定會讓慶方叔捎信給我的。她沒走,她一定還在華嶺頭上等著我呢。他似乎看見了,霍雲霞那滿麵惆悵和望眼欲穿的樣子、、、、、、、
王蘇剛開著船。遙望著東岸水墨畫似地坡嶺,水墨畫中自家村坊的輪廓。王慶方告誡他,兩盞大燈不是咱村口。是溢洪道橋燈。北邊昏暗的螢火蟲,才是咱村的燈,才是咱們的村口。記住了華嶺頭,還在螢火蟲似的燈的北邊。不要走錯了方向,別耽誤了交蝦米。王蘇剛瞄著大燈北邊的幾顆小燈走。
黑墨色的輪廓村坊裏,有幾顆時閃時滅的昏暗燈,絕不是自己家的燈。父母怕費電,不到晚上八九點,是不會照明的。早晨起來,也是抹黑穿衣服的。他倆怎麼舍得暢明通宵呢?兩個四十多歲的父母。比城裏七十多歲的老人還顯蒼老,還疲憊。可家境還是那麼拮據貧困。還是比不上霍雲霞的家境好。到底是為什麼?
俺爹懶嗎?他不懶,他起五更睡半夜,風餐露宿。在水庫裏渡過了多半生。落了個一身的風濕病,腿腳不利索。
俺娘懶嗎?她不懶!她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任勞任怨地擔負著地裏的收成和家裏的飼養。落了個蠻手的老趼,一臉的滄桑。
窮,自己的家還是個窮。也正因為窮。他曾在學校裏,欠過別人的飯費。曾經不止一次的被人追著屁股要賬。也正因為窮,他在同學麵前抬不起頭,挺不起腰杆來。多虧霍雲霞,伸出手來幫了自己一把。才使自己圓滿畢業。此時的他回來了,按理應當富裕起來了。可還是沒有。依然貧窮。他深知,要想真正富起來。就得有充足的資本,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才行。這充足的資本。他本來打算,利用自家原有的低價漁具做跳板的。不想。剛剛下水。就丟了大眼網。使家境更是雪上加霜、、、、、此時,他又駕船回來了。盡管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家境依然貧窮。憑什麼,為什麼?他為自己沒有改變這個窮家,而羞愧、恥辱。此刻,他似乎看見了,被冷風吹起一縷縷蒼白頭發的父母。父母蒼老得拄著拐杖,步履蹣跚著迎接他的樣子。他老倆手握手佝僂著身軀,站在華嶺頭頂端。期盼著還沒發財的兒子早點回來、、、、、、父母不嫌兒窮,難道兒嫌父母貧寒?!他想到這兒,為自己的抱怨而羞愧難當。忍不住淚水湧到眼邊。一狠心,一咬牙。淚水又縮了回去。
此時的他,把悲憤,化作一股力量。就像正在撲捉獵物的雄獅。正奔跑追逐著、撕咬著、大快朵頤著那些有錢、有房、又有豪車的人。他仿佛正在吞噬著,妨礙他發財的人。他的目光,在黑森森的水麵上,發射出兩道貪婪、嫉恨、陰冷的目光。這目光貪婪得發綠,嫉恨得冒火,陰冷得刺骨。目光過了好一會才慢慢消失。他又恢複到了。文雅、純正、憨厚的心理狀態。
“快點!再快點兒。”他猛然甩了一下腦袋。想甩掉自己心中的不快。和那些不該閃現的想法,他懊惱的想:怎麼自己一堂堂大學生,居然抱怨起父母,抱怨起所有的鄉親了呢。該死,真該死。自己應該出人頭地的創造自己的財富才是正經路。可現實,有正經路可走嗎?怎麼走才能真正發家致富呢?
他看看黑黢黢的空野,看看蒼涼昏暗的燈光。他斷定可能這會還在河當中呢。不免又有些焦慮起來。如果自己有一艘遊艇該多好。稍加油門,不過幾分鍾就到對岸了。省的一槳一槳的開了。等著吧,隻要自己不懈的努力。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魚肚白的東方,涼徐徐的東風。硬吹著他渾濁的頭腦,使他失去了所有的睡意。人類就是晝出夜歇伏的動物。天空隻有一絲亮意,他就振作起來。一瞬間,心裏忘卻了,憂傷,開始了振奮。忘卻了嫉恨,開始了豁亮。不知不覺中小船已經越過了河當中。隻要過了河當中,就好比到了家的感覺。
華嶺頭上,摩托車聲,三輪車的柴油機聲。此起彼伏。車燈,手電筒,手提燈。在水裏、在岸上交彙著,交錯著,閃晃著,跳躍著。“快點,快點、、、、、、”坡頂上,溝底裏。船上岸上。相互召喚聲,棍棒放到船底聲。船磕船聲。笑罵聲。幾個燈或一個燈。上躥下跳著。“看著腳下。”“你個軟蛋,吃勁往高處抬、、、、、、”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燈火輝煌的東岸,照亮了半塊天。熙熙攘攘的人歡馬叫聲,淹沒了寂靜的夜空。聲音在平靜的水麵上,傳播的是那麼清晰遙遠。甚至在西坡村就看得見聽得著。這就是韓莊的夜市。不,應該說,是牽動著水庫一支經濟命脈的韓莊早市。
還在水庫深處的王蘇剛,被沸騰的景象,激勵催促著。
不由得把船開得飛快。他想起王慶方一再強調:“由於近間,漁管會,管得緊,蝦販接蝦時間提前了。你得趕早不趕遲。一旦錯過了交蝦時間。咱這脫水過河的蝦米。會存活不了,非爛不可、、、、、、他隻有使足全力,拚命衝刺。
正如王慶方所說的,就算自己不打燈,在華嶺頭的溝底裏,也能看到應該看見的一切。王蘇剛提著魚蝦,站在人群外圍。猶疑起來:他忘了問清楚,平日裏王慶方把蝦交給了誰。恰在此時,有個人衝著他走過來:“哎呀,怎麼是你。我的救命恩人。”隨著話音,一個穿著雨衣的人。一手握著秤砣,另一手拿著昏暗的手電的人,雙臂攤開,將王蘇剛的胳膊和腰一塊抱住。使得他倆臉麵相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