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芝也察覺到下麵勁鬆的視線,越發覺得坐臥不寧,隻低著頭,拿手絞著帕子。這時正演到醉打山門裏的一套羅漢拳,這一段沒有唱詞,隻有台上武淨的表演。雖然沒有唱詞,可是排場熱鬧,大家也都很愛看。
老太太忙笑道:“你瞧這舉杖羅漢……這又是個大肚羅漢!這武淨不錯,唱得也好,演的也好,沒個十來年的功夫可不成!”
兮芝回過神來,隻陪著笑點頭。那下麵的勁鬆看見她的樣子,越發移不開視線,見她無意間眼神掃了一下,忙低下了頭。心裏卻開始想著:我與這周小姐,四天裏見了兩麵,也是有緣了。算起來我們兩家也是世交,她容貌性格又是極好的,若真的能成了眷屬,也實在是很好的一樁美事。
因有了這個想法,他看兮芝就越發的可愛了。又想起自己明年就要赴美留學,人家願意不願意等著呢?他對於自己,還是有信心的,覺得自己決不至於是一個喜新厭舊的人,如果這周大小姐也能耐心等待,她也真是個鍾情的女子了。思前想後,勁鬆決定努力一把。便請來一個義務招待員,將自己從府裏拿來的一籃子柚子交給招待員,指了指老太太的包廂,說道:“這是我家一位世交的老太太,今天偶然見到,沒有不去問候的道理。請您先幫我把這個送去,我再過去請安。”
那招待員也很熱情,端了柚子就走了出去。勁鬆看著他進了老太太的包廂,對老太太說了些話,老太太便往這邊看過來,自己忙站起身示意。跟身邊人交代了一聲之後又走出了包廂,來到老太太這裏。
兮芝見他過來,心裏更是像打鼓一樣,隻覺得耳根發熱。見他進來,隻低著頭,因為是世交的哥哥,也隻好緩緩站起身示意。
勁鬆說道:“給周老太太請安了,這樣湊巧,在這裏遇見了。”
老太太笑說道:“你原是個有心的孩子,其實大可不必這樣客氣。”
勁鬆說道:“您是長輩,這是應該的。不知道晚輩送來的這些柚子您喜不喜歡吃。這是琯溪蜜柚,剛運進北京,最是清熱敗火的。”
老太太說道:“我老了,我們這些老人,不太敢吃酸的。這個柚子還算酸甜適中,我也能吃些,多謝你了。”
勁鬆說道:“老太太若是喜歡,晚輩家裏還有很多,大可以送來些。我們是世交,老太太大可不必客氣。”
老太太見他恭順有禮,隻滿意地笑笑,說道:“那托你福,我們也嚐嚐鮮吧。”又對兮芝說道:“快來謝謝你這位楊家哥哥。”
兮芝一聽,臉一下子紅了,剛要起身道謝,就聽見勁鬆說道:“這是我們一片孝心,您這樣客氣,我們可不敢當了。”
老太太笑說道:“那就算了,我就厚著臉皮受了罷。對了,楊少爺是不是要去美國留學了?”
兮芝一怔,偷偷抬眼看著勁鬆,勁鬆也看了一眼兮芝,說道:“正是,明年開春就要去了。”
老太太說道:“你年紀輕輕,就要仔外國生活,隻怕多有不便,還少不得受些委屈。不過年輕人,曆練曆練,也是好的。”
勁鬆說道:“正是這個道理,何況我還有個姑姑在美國,也可以照應一下。況且不過三四年就會回來,也不會受什麼大苦。”
老太太點點頭,又看看那邊的包廂,說道:“你還有朋友來,不用一直陪著我,快回去吧。”
勁鬆向老太太告了別,便離開包廂。兮芝想著,他竟然是要留學外國的人呢!這三四年,哪裏還記得我呢?
才想到這裏,又忍不住想啐自己,才見兩麵的少爺,就想著這個了,成什麼樣子呢?想到這裏,兮芝便努力定下心來看戲,老太太瞧瞧她,也不說話,隻是看戲。
戲演完,老太太一行人回了周府,剛進府,就見門房恭恭敬敬地端上來一張請帖,原來是楊家送來的,說是楊家的少爺考上了留美預備班,楊老爺楊太太設宴慶祝。因著中秋的宴請,楊周兩家也有了些關係,便也請了周家。
老太太拿著請柬說道:“得,吃人家一頓柚子,如今又要欠人家一頓飯了,這可怎麼還呢!”說得幾個媳婦兒都笑了起來,等扶著老太太進了頤年堂,老太太說道:“這些日子我日日的玩兒,也沒力氣鬧了。你們去吧,叫上兮芝和信哥兒,也跟人家上進的公子好好學學。”
二太太知道勁鬆有出息,也很樂意叫信生去;大太太早就覺得勁鬆和兮芝年紀相仿,叫他們認識一下也好,便也一口應承。於是過了幾日,便是大太太帶著兮芝和信生赴宴。
到了那一天,大太太為著尊重,穿得也素淨;兮芝因為見勁鬆,自己雖不察覺,竟在鏡子前猶豫了許久,才穿一身明麗的絨旗袍出來,既不張揚,又很漂亮。幾個人坐著馬車到了楊家,楊家所請的賓客,已經來了不少。大太太和楊太太並幾位太太坐在上賓一處,大多數的賓客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便分坐在幾張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