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黃昏時分,紮根和保根騎自行車從礦上回來了。紮根的回來,給一家人注入了當家作主的精神力量,憂鬱、迷茫、心事重重的目光裏露出一絲精神煥發的神情。大概也給羅青海帶來了達到內心目的的那種希望吧。
吃完飯,天已經黑了。掌上燈,不用通知,一家人就齊刷刷地聚在一起。氣氛是沉悶而嚴峻的。與其氣氛有所不同的是,羅青海坐在太師椅上,他沒有一上來就大發雷霆地針對恨之入骨的小昆予以聲討、責罵,他也沒有貿然地宣判自己深思熟慮的處理決定。他要聽聽其他人的建議,來充實完善最終的判決。他尤其清楚的是,此事處理不好,必將遭來別人更加惡毒的攻擊和嗤笑,並且留下揮之不去的話柄。所以,他一副從容、沉穩、安詳、思索、慎之又慎的神情,慢慢地抽著煙,一句話沒說。羅大媽坐在裏屋,懷裏攔著站在地上的小鳳。門簾掛在一邊,燈沒拉著,借著門口映進來的燈光,能看清她那依然憂鬱、自責的麵容。她是個不被重視的人物。她也許沒有資格參與。大兒子生根,坐在父親對麵的椅子上,他此時也不想說什麼。被從礦上火速請回來的紮根,靠牆而坐,沉默著。他完全懂得父親叫他回來的意圖。再重視,說話再有分量,他也不想在父親沒開口之前自作主張。但他又對自己的這種重視淡然處之不感興趣,他依然對上次回家父親那不可理喻的責罵有成見,甚至沒打譜回來。一想到自己小妹與人私奔,頓時心中本能地湧起無窮的惱怒、憤慨和決心為父親出口氣的衝動。其他人則懷著不同的心思低眉垂目或坐或站沒有秩序地散在屋子裏,沉默著。
沒有人說話,也不可能有人先說話。
最終,還是這位一家之主開了腔。
“紮根,叫你回來不用說你也已經知道了,”他端著煙袋,眼沒看他,心平氣和地慢慢說道,“文秋和小昆兩人一聲沒吭一商量就走了,到這連個人影沒見,外邊說啥的都有。”說到這裏,他想起了那幾個肆意議論的女人,臉上不知不覺湧上了惱怒的陰沉,“他們也都瞪眼看著咱咋了斷,就是別人不說啥,咱也不能就這麼不哼不哈就算完了……”
他的話沒說完,靠牆蹲著的留根沉不住氣了,呼地站起來,憋了一天的話終於輪到他說了。
“爹,小昆這個兔崽子也太大膽了!打文秋的主意,他太小瞧咱羅家了!我看,今兒個放一把火把他那3間破屋子燒了算啦!把他那個憨蛋叔也攆出去!要不給他點眼色看看,別人得說咱羅家柿子好捏,是個軟包蛋!”
他還是早晨那個腔調,還是早晨那個躍躍欲試要動真格的陣勢。由於激動氣憤,冒火的眼裏,氣呼呼的臉上,連嘴裏噴出的唾沫星子裏,都帶出對小昆恨之入骨的情緒。他知道自己這些慷慨激昂的話適合父親的胃口。因為,早晨三哥說了幾句勸說的話,就被父親狠狠地臭罵了一頓,這是他親眼目睹的。所以,他不會不看頭勢跟父親唱反調。
讚成他這番話的起碼還有一個人,是坐在他旁邊的老婆張鳳雲。
“爹,是不能輕饒了小昆!他算個啥東西?一把抓住兩頭不露的個子,黑不溜秋的像個小老頭!要啥沒啥,還瞎擺闊,窮哆嗦!不正幹!找誰都比他強!”她忿忿地罵道。
她認為丈夫的話有道理。雖然文秋找個什麼樣的男人可以說與她無關緊要,甚至根本用不著參考她這位四嫂的建議,但是她從內心看不慣小昆。她認為像文秋這樣的漂亮姑娘,不說挑挑揀揀找個方方麵麵基本說得過去的,起碼得門當戶對,大差不離。嫁給小昆這個狗屁不通的窮光蛋,純屬看花眼了!兩口子的話音落地,屋子裏一片寂靜。沒引起反應,就意味著不被采納。不被采納,兩人未免有些感到失望,看了看父親,賭氣閉住嘴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