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剛剛敲過三更,京城沈尚書府上卻燈火通明。隻見一處院子裏,丫鬟們進進出出忙碌著,屋裏傳來數聲低語。
年過六旬頭發花白的沈老夫人賀氏雙目微闔,滿是皺紋的枯瘦手指上正不緊不慢地撚著一串佛珠。佛珠乃是上好的小葉紫檀製成,此時在燈火下閃出溫潤的光澤,顯然是常年摩挲所致。
沈老夫人下首坐著一個衣著華美的中年美婦,正是沈家大房夫人秦氏。她氣質溫潤矜貴,麵上微有憂愁之色。此刻她正覷度著老夫人的神色,試探開口道:“媳婦聽說,那宰相府的人應下了這門親事?”
沈老夫人手上一頓,睜開了眼睛,眼內精光一現:“這個五丫頭,自從宰相府受傷回來後就昏迷不醒,既不知道是怎麼受的傷,宰相府的人自然推脫。等五丫頭醒了,卻不知道他們怎麼說。”
沈老夫人垂目,須臾冷笑一聲:“宰相家的小兒紈絝,我們把五丫頭這麼嫁過去,不定是誰吃虧呢。也別覺得宰相府是看咱們五丫頭可憐,我心裏想著,許是他們那大公子在外麵有了什麼苟且,隻要立刻成親,好堵住外麵的悠悠眾口呢!”
沈大夫人歎了口氣,抬眼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少女麵色蒼白,雙目緊閉,額上一個血口子被紗布纏了,滲出一點血跡來。
她心裏不是滋味,見老夫人似乎微有乏意,忙勸道:“母親還是早去休息吧,媳婦在這守著就是。”
沈老夫人搖搖擺擺站起來,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扶著丫鬟的手轉身離去。
沈大夫人招來侍女吩咐幾句,也隨之離開了。
滿院的燈火隻留了一盞,幽幽的暖光照在少女秀麗的麵龐上,仍不免有些滲人。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黑如鴉羽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久病不起的沈府五姑娘沈婉寧,慢慢睜開了眼睛。
次日一早,那位為相思病臥床不起的沈府五姑娘終於醒了的消息,就在京城裏迅速流傳起來。
宰相府內,趙大夫人顧氏將手裏的茶盞摔在地上,氣的拍著案幾道:“我就知道這個禍害肯定死不了!”
旁邊的高個子丫鬟趕忙遞上帕子,顧氏隻接過來在手裏恨恨扯著,隻把那雪白的冰綃扯得變了形:“老爺也真是的,非要把那五丫頭娶進來。我的行兒和我那侄女如何不相配呢!不過是文人迂腐,政敵就不許聯姻罷了!”
站在一旁的圓臉老嬤嬤見她氣的著緊,忙伸手替她順著氣。這嬤嬤正是顧氏陪嫁的顧家老人劉嬤嬤,她低聲勸道:“夫人,老爺再有不是,總是這個家裏的頂梁。老爺朝堂上的事情,夫人不知也可,但卻不能不為老爺的仕途著想。既然老爺說了少爺與表姑娘無緣相偕,夫人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斬斷少爺的念想,替少爺趕緊娶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才是。老身雖然不懂朝堂之事,卻也風聞這沈府如今在聖上麵前風光,那沈尚書更是即將被提拔進內閣,若是此事為真,可不是老爺要結下的人脈麼!老爺如今雖然還是一朝上頂風光的人物,但天恩難測,夫人莫要糊塗,仔細思量才是。”
趙大夫人顧氏聽她一席話,縱然是心裏憋氣,也仍是點了點頭。
“嬤嬤說的在理。”
趙大夫人顧氏此刻臉上仍然帶著薄紅,胸膛還因為方才大怒而微微起伏。但她已經語調平靜地吩咐道:“那麼,劉嬤嬤替我去沈府看看吧,看這禍害是不是真的好了,我再考慮是不是為我兒將她娶進來呢。”
劉嬤嬤垂首應諾,帶著幾個婆子媳婦,就去了沈府。
此刻沈府裏也正是雞飛狗跳,沈五姑娘沈婉寧臥在床上,麵容仍帶著幾分蒼白,卻確實沒有再昏迷過去。
沈老夫人一手緊緊握著五孫女的芊芊玉手,一手輕輕撫著她的頭發。
她細細端詳著這個往日安靜寡言的孫女,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姑娘會為了相思病碰了那宰相府裏的假山壁呢?
還磕了這麼大一個口子!
頭上頂著一個大口子的五姑娘此刻內心十分迷茫。
她一雙墨黑眼睛掃視著屋裏的眾人,眼裏也跟著露出一點迷茫來。
沈大夫人觀其神色,忖度這姑娘莫不是碰壞了腦袋,怎麼醒來至今,一個晌午都一言不發呢?她感到有些頭疼,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沈五也很頭疼,她這是做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夢啊?怎麼夢裏這些人如此真實,就好像她真的回到了她做姑娘的時候呢?她頭頂上的那個大口子,怎麼也疼的好像不是夢一樣啊?
沈五姑娘思慮半天,還是準備先穩住眼前的眾人,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