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君之野望(四)(1 / 2)

夏日的草原顯得很是燥熱,無盡的地平線讓崔和絕望。他一路上已經挨了羅源安數不清的踢踹,隻是跌跌撞撞跟隨在本夥的最後一個向前拚命掙紮著。

崔和起初還很憤怒,他是致果副尉,堂堂正七品下的軍官,卻被這一言不發的蠻橫夥長踹來踹去,實在是一件很讓人感到羞辱的事情。崔和為此爭辯過、抵抗過、咒罵過,但他看似不屈的眼神卻在羅源安的嚴厲瞪視和同夥學員的鄙夷目光中屈服下來,然後在漫漫長路上消散得無影無蹤,最後隻剩心中的麻木和身上的疲勞,已經感受不到屁股上傳來的疼痛了。

崔和堅持著往前奔跑,每當他堅持不住的時候,就不由自主的彎腰喘氣,然後被羅源安在屁股上狠踹一腳,這一腳似乎擁有著某種說不出來的魔力,給予崔和繼續向前掙紮的體力。

羅源安會在每次奔跑大約五裏後下令休息,頭兩次休息的時候,崔和一頭栽倒在草地上,卻很快就被羅源安拽了起來,被強製要求在原地活動腿腳,或者在周圍像個沒頭蒼蠅一樣繞來繞去。到了後來,為了不讓羅源安向自己發火,崔和強忍著躺下的衝動,重複著同夥學員們的動作——伸伸腳、抖抖手,扭扭腕子揉揉腰。

這幾十裏地讓崔和覺得自己肯定要死了,他的胸膛裏似乎燃燒著惡毒的火焰,嘴裏不停吐著酸水。除了身上的難受外,最令他感到難堪的是同夥學員們鄙夷的眼神,這種眼神讓他悲哀,讓他心冷,讓他憤怒,讓他委屈。

跑到後麵,當天色就要黑下來的時候,崔和跑不動了,他跪伏在草地上,任憑羅源安連打帶踹,就是起不來,心裏難受得想哭。過了一會兒,他感到自己胳膊被人架了起來,一顆腦袋穿到自己的腋下,一股力量將自己從地上撐起。崔和無力的扭過頭來看了看,發現這個架著自己向前奔跑的人正是羅源安。

崔和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應該說些什麼,隻是靠在羅源安的身上,隨著他往前邁著軟綿無力的腳步。

當他被羅源安放下的時候,才知道已經到達了今夜宿營的目的地,於是他仰天倒在草地上,眼神朦朧的看著黑漆漆的夜空,隻覺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了。

一張木訥的臉龐出現在崔和的視野中,崔和看了一會兒,才認清這是夥長羅源安。他強自支撐著坐了起來,接過羅源安遞來的水,一口氣喝完後,精神才稍微振作了一些。羅源安又去旁邊篝火處取了一塊焦黃焦黃的烤肉,轉身回來遞給崔和。

烤肉雖香,但崔和卻已經累得完全沒有了胃口,他根本吃不下去。就聽羅源安道:“必須吃。咱們出來沒有帶幹糧,這是劉隊正他們獵到的野兔,你身體太弱,不吃下去明天沒法跑。”

這話太直白,崔和臉上頓時火辣辣的湧上一陣羞愧,接過烤肉慢慢往嘴裏咽。

羅源安隨即轉身離開,崔和在他轉身後小聲的說了句話,因為聲音太小,便如蚊子一般哼哼,所以羅源安沒有聽到,——這句話是“謝謝”。

一頓並不豐盛的晚餐和一夜安靜的休息並不能讓崔和的體力迅速恢複過來,第二天的武裝行軍讓他繼續著頭一天的痛苦曆程。但是在夥長羅源安看來,崔和的表現比第一天要順眼許多,這個嬌生慣養的豪門子弟不再邊跑邊抱怨,也不再利用各種機會偷懶,他已經有了一點認真的態度,至少不用羅源安以踹屁股的方式督促了。

崔和的態度轉變源於兩點,首先是他沒有那份力氣和心思偷奸耍滑了,所有人都在努力的不停向前,與其將心思放在如何偷懶上,不如多想想怎麼節省體力,怎麼跟上隊伍。其次,他對同夥學員的表現感到十分震驚,這些人似乎完全不受昨天勞累的影響,一覺之後便精神煥發,每個人體內似乎都有用不完的力氣。

崔和記得昨晚半夜起來方便的時候,看到羅源安正在守夜,當時他上前小心翼翼的搭訕了兩句,羅源安告訴他,隊伍野營在外,照例是每人守夜一個時辰。崔和訕訕的詢問自己的守夜安排,羅源安很直白的讓他放心休息,因為他體力太差。

什麼事情都怕比較,崔和拿自己跟同夥的學員一比,頓時覺得自己真是沒有用,他對於同伴們的體力感到非常震驚,震驚的效果就是產生敬畏,而敬畏,則讓崔和感到了自卑,在自卑麵前,他對自己過去高人一等的想法感到深深的羞愧。

崔和想要努力跟上本夥學員們的步伐,但現實很殘酷,他是真的心有餘而力不足。羅源安見他端正了態度,便不再指責他了,反而與同夥學員們一起想辦法幫助他完成武裝行軍。他的木槍交給了契丹人阿柱,盔甲也摘了下來,套在膀大腰圓的許三郎身上,橫刀則跨在許四郎腰間。崔和抓住每一個休息的期間,不停的向幫助他的同伴說著“謝謝”和“對不起”,直到羅源安忍不住過來安慰了他一句話,崔和的心裏才好受了些,羅源安的話是這麼說的——都是自家弟兄,別搞那些虛的,將來戰場上要一起搏命的,這些事情不用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