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西京變(七)(1 / 2)

渤海國左領軍衛中郎將高明安聞得軍士來報,有大唐使者叩城,不免好生奇怪。在他有生以來的二十餘年裏,從來沒有聽說過大唐使者前來渤海的事情,有的隻是渤海使者年複一年去大唐的朝貢使團。而且自奚人、契丹人相繼隔斷營州道後,這些朝貢使團都是乘海船從海對麵的登州上岸,幾乎沒有從正州陸路往長安去過。隻有前幾年鴻臚寺卿、王弟大封裔曾經率領使團走過營州道,路過正州。

當年先王大玄錫駕崩,新王大瑋瑎繼位,依渤海國例,是必須得到大唐天子封詔才算名正言順的,沒有大唐頒賜的“渤海郡王”封號及“忽汗州都督”官職,就隻能算個“權知國務”——沒名沒分的國主,也得不到渤海臣民的擁護和認可。沒辦法,誰讓渤海國既是藩國,又是事實上的大唐羈縻州呢?大封裔當時就是為了求取這份詔書才去的長安。

那會兒高明安還隻是左領軍衛錄事參軍,年輕位卑,隻在接待酒宴上見過這位王弟,而且隔得遠遠的,沒有上去致酒問候的機會。不過也正是那一場酒宴,年輕的高明安對大唐和渤海國之間的臣屬關係有了更深的印象,所以聽說有唐使前來後,不敢多有怠慢,連忙上了正州的城頭,趴在垛口處向下張望。

隻見城下十駕大車,數十騎者,大多是行商及隨從穿扮,隻正中簇擁著一個年輕人,貂皮錦裘,似有幾分華貴之氣。他心中好生納悶,既無兵員又無旌節旗號,看上去倒像個行商旅團,哪有使者的樣子?而且這為首的年輕人依稀中有些麵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如今兵荒馬亂的年月,正州是一線對敵之所,每日隻開兩個時辰,此刻早已關閉,他也不敢隨便放人,便在城頭高聲問道:“下麵可是唐使?現在城門已閉,不好隨便開城,還請貴使將文書送上來,驗過之後才好開門迎候。”說完,命人將吊籃墜至城下。

他在打量高明博,高明博也同樣在打量他,他認不出高明博的身份,高明博卻已經認出他來了,不禁一笑,道:“明安二兄,弟是明博!弟回來了,二兄速將門打開罷。”

高明安一愣,再仔細觀瞧,忽然想起來,這不是二叔家的九郎高明博麼!難怪他一時看不出來,高家子弟眾多,高明博又是庶出,幼時家中敘禮,高明博都登不得台麵,哪像他這個大伯家的嫡子,處處都是人前人後風光無限。

高明安認出高明博後,心中卻是一緊,聽說這位庶弟被發到燕郡去打理族中營生,後來燕郡被契丹人占據,料想這位庶弟也多半沒什麼好結局,怎麼今天忽然冒出來了,還自稱唐使!

他在城頭一猶豫,高明博還以為他仍舊沒認出自己來,又是無奈一笑。他倒也理解對方,族中那麼多子弟,自己這麼個庶出的,向來都是籍籍無名之輩,認不出也很正常。當下取出營州長史府頒發的商隊總辦和營州軍總部虞候司統戰處從事的兩份證明文書,讓隨從送到籃子裏。

高明安等籃子拉上來後,取過兩份文書細瞧,看模樣似乎是真的,心中更是躊躇,想了半天,還是一咬牙:“開門!”

城門開啟,高明安親自迎了出來,麵子上格外親熱:“果然是九郎!適才隔得遠,沒有認清,還望九郎莫怪。對了,九郎不是在燕郡麼,怎的今日回來了?”

高明博道:“原本是在燕郡的,後來契丹人攻破燕郡,弟便逃至了柳城,在營州長史府謀了個差事,所幸得上官器重,倒也混了個出身,有了官身。”說著,不免就是一陣感歎,其中卻也不乏炫耀之意。

高明安忙問究竟,高明博便將一應經過一一道來,隻不過其中隱瞞了很多不為外人道的事情。高明安就在城門口聽完了高明博的敘述,這才鬆了口氣——看來這位庶弟尚不知家中內情,隻是不知怎的竟然走了狗屎運,成了大唐的官員,也算是好命!戒心即去,以眼神示意左右軍士不可妄動,這才終於上前,挽著高明博的臂膀一起入城。

他一邊盤算著如何應對,一邊好奇的問著高明博關於燕郡、柳城等地的情形,說話間便將高明博引入府衙,擺酒款待。宴席間,高明安還將同在正州領軍的高明翔叫出來陪酒,高明翔也是高明博大伯一係的年輕子侄,算得他的堂弟,見麵之後又是一番親熱。

自從燕郡、懷遠軍城被契丹人攻占後,渤海國徹底退出了營州,就連遼東的幾座大城都不要了,自然對現在營州的狀況不甚清楚。高明博便將這一年來營州軍的態勢講述一遍,說到李誠中收複柳城、燕郡和懷遠軍城時,高明安和高明翔都聽得咋舌不已。他二人可是真刀真槍和契丹人交過仗的,對契丹兵的威勢深有體會,沒想到現在大唐恢複了對關外的用兵,而且唐軍還如此能打,不禁心下又是歡喜又是忐忑。歡喜的是契丹人終於吃了癟,想必對渤海國的劫掠和侵擾會減輕許多;忐忑的是唐軍居然又向關外出手了,這豈不是與朱大相的治國之策有所抵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