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兵馬使大營,皚皚白雪將營區覆蓋得厚厚實實。
去柳城的上訴雖然被駁回,但劉山喜卻並未因此感到沮喪,他到柳城的目的也不是要搞什麼勞什子的上訴,而是希望能夠開辟一條和營州高層對話的渠道,如今在這方麵已經有了不小的進展,他已經暫時心滿意足了。韓延徽是什麼地位,起初劉山喜並不清楚,但那次在教化司衙門裏的談話,卻令劉山喜咂摸出了這位韓從事的能耐。
時不時上報的“軍國大事”,在衙門外等候接見的眾多軍將,韓從事若有若無掛在嘴邊的“李都督”、“馮長史”等稱呼,以及那種居於上位者的氣度,都令劉山喜這位新任平州兵馬使不自覺矮人一頭。
那次談話之後,劉山喜又在柳城待了兩天,終於了解到這位韓從事的履曆。除了教化司宣教處從事外,韓延徽還兼任懷約虞侯聯席本部第二虞侯,同時還是長史馮道的摯友!教化司都教化使是誰?是號稱營州軍“三個半巨頭”之中的一個——薑苗!據說薑教化使也是跟隨李都督最早的親密戰友!懷約虞侯聯席本部都虞候是誰?是“三個半巨頭”中的另外半個——鍾韶!是營州軍獨擋一麵的大軍頭!至於馮長史,那就更不用說了,營州文官第一!能同時橫跨營州文武最高層的緊密關係,單憑這一點,韓延徽就是不折不扣的營州高層,更何況他還曾經名列“十將頭”之一。
能夠和這樣的高層人物搭上話,劉山喜自覺收獲極大。
因此,回到平州大營後的劉山喜既興奮又迷惘。按說劉山喜走南闖北,也算見多識廣,可這次真的不一樣啊。在柳城暫居的幾天時光裏,他和幾個心腹部下深切感受到了營州的不同,繁華的街道、富庶的城池,絡繹不絕的人流和商賈,都令劉山喜恍如隔世。這些年裏,劉山喜帶領部眾投奔一個又一個藩鎮,都成功擠上了各鎮的高層,成為各鎮裏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但無論在何處,他的內心都深深感到恐懼,隨時擔心自己是否會被莫名而起的兵禍所掀翻,害怕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床頭就已經布滿了伸向自己的刀槍。
恐懼來源於腳下的虛無,虛無產生了更大的不安。而不安,則讓劉山喜更加拚命的努力,想要令自己掌握更多的實力,讓自己腳下的根基更穩當一些。劉山喜相信,不僅是自己,在自己所立身過的成德、魏博、義武各鎮中,乃至大帥劉守光的帳下,所有兵頭將頭們都有著同樣的恐懼,大家相互緊盯著對方,就算見麵的時候臉上笑吟吟的拱手為禮,其後也必然是迅速回手緊按腰中的刀劍,提防對方冷不丁給自己來上一下。
這種無時無刻提放他人,全身隨時隨地處於緊繃著的狀態,一俟步入柳城的那一刻,竟然就漸漸消失了。
這是一塊安寧的土地,哪怕北方草原上正在刀光劍影、戰馬奔騰,城中卻處處炊煙,井然有序,人人臉上透露出的寧靜、祥和,令劉山喜不知不覺中放下了那份提心吊膽。
這是一個講規矩的地方,吃飯需要付錢,買賣需要談價,有了糾紛要去衙門訴訟,就連行路都要順著右邊邁步。這裏不需要你查顧別人的神色,不需要時刻手按刀柄,不需要揣測別人會對你如何,就連睡覺,都是那麼踏實。
劉山喜回到平州大營後,和手下這個小團體談論過很多次,將這些見聞一一道出,惹得眾人好一陣唏噓。其實他不是這個小團體中前往柳城的第一個人,在他之前,已經有十幾個兄弟曾經到營州探過虛實,他們也對劉山喜所提到的事物從多方麵進行了補充和印證,讓團體中其他人更生向往。
曾經有一名子弟發出過無限感慨,這就是大治之世啊!這句悠然歎息當即令許多人默然點頭。
是的,大治之世,就那麼簡單。但在這個諸藩林立、戰亂不休的時代,卻很難做到。尤其是藩鎮割據最烈、淵源最久的河北大地上,這個小團體中的所有人都沒有見到過。
這樣的大治是怎麼做到的呢?按理來說,李都督出關的短短三年裏,就和契丹八部、渤海、新羅一直在打仗,可為什麼卻不見百姓深受戰亂之苦,反而過得有滋有味?
劉山青對此倒是有一針見血的觀感,他說,是因為營州講規矩。
“做任何事都要講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李誠中嚴肅而又誠懇的向李承約解釋:“你們李家很有錢,和我們營州生意做得也很大,我相信你們有財力重新組建軍隊。但在將來我控製的地盤上,是不允許有軍頭出現的,這是營州軍的規矩。”
李承約雖然來過中南海很多次,但卻是第一次代表李家和李誠中商談軍國大事,所以他也拋開了身為李誠中“妹夫”的身份,鄭重其事的請求李誠中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