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看著鏡中的我。一張秀麗絕色的臉被鑲刻在銅鏡中,猶如一輪明月在水中的倒影。我看得見自己細長的眼睛,眼波似清水,靜若清潭。溫柔的神色,似感化堅冰的暖火。這就是我麼?譚默兒?再美的臉,配上一顆死了的心又如何?就如一潭清澈的死水,永遠不會流動,永遠不起漣漪,再美麗也是無趣。絕美的臉,端莊的舉止,卻偏偏是一具空殼。大腦一片空白,就不會再有如從前一樣婉轉靈動的眼波。很可笑,我竟然不認得自己,我竟然沒有記憶。那麼,這樣美的容貌豈不是可惜,豈不是擺設?辜負了這般勝雪的姿容!
我緩緩走出屋子,又走上了西麵的閣樓。還是滿眼皆綠意,隻是不再讓我心醉。我的麵前還靜靜的放著那把琴,隻是在我麵前,它很陌生。這是我的琴麼?我呆呆地望著它,依舊是空白的記憶。
“默兒!”我轉頭,看著哥哥飛奔而來的身影。“真的不記得了麼?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麼?我是哥哥啊,默兒!”他死死地抓住我,原本極好看的因過分的激動而扭曲。好陌生的一張臉,好抱歉,我忘記了一切,也包括曾經最親近的你。他本來還期待不已的神情漸漸轉回沮喪,眼神裏寫滿了絕望。“真的不記得了是麼?”他失望的語氣讓我覺得好心酸,好想流淚。那天還親密無間的人,轉瞬已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近在咫尺,我的心卻遠在天涯。
哥哥的公事實在很忙。一忙完事就趕回來看我,卻得知我失去了記憶。他看著無助的我,眼角滲出了眼淚,狠命地咬住嘴唇,好久,他痛心地說道:“默兒,都是哥哥害了你,如果那天,我早告訴你那個閣樓還沒有修好,如果我早一點提醒你,你就不會摔下去,不會失去記憶,不會這麼痛苦!”我看著他,看著難過的他,好想哭。可是為什麼我還是想不起來。
“大夫說你傷到了頭,不過好在你還活著。默兒不怕,哥會永遠保護你。”他說著,憐愛地摸了摸我的頭,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我好想哭,好想哭,真的覺得好溫暖。他拿出了那根簪子,哥哥輕輕地把他戴在了我的頭上:“默兒,或許你也忘了它,但它是那天陪你一起墜落的簪子,那天哥哥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它很配你,希望你戴著它,能盡快找回回憶。”是的,我忘了它,可是我還是莫名的喜歡它。既然,容貌對我來說,已是擺設。那麼,再打扮一下,又有何妨?不是一樣的,沒有意義。隻是你,是我的親哥哥麼?譚默兒,原來你還有一個這樣疼你的好哥哥。
坐在飯桌前,我依舊是茫然的神色。母親不住地往我碗裏夾菜:“默兒,這都是你最愛吃的,多吃點兒呀。”聽得出,母親的言語裏有期待,還有,努力掩飾壓蓋住的哭腔。我呆呆地拿著筷子,呆呆地望向碗裏所謂“我最愛吃的菜”想不起來,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努力地壓抑著心頭的悲傷,努力控製箱要飛出眼眶的淚水。我好怕,好怕。這種感覺真的好痛苦,好像全世界都離我遠去了,我被一起在一個單獨的塵世裏。在這個塵世裏,隻有如雪一樣白的沉寂。想要努力掙脫這片蒼白,可是終究很無力。
我聽見父親的歎息,餘光中我又看見母親背身過去用手帕拭淚的身影。抬頭見,正對上哥哥看向我的,疼惜的眼神。再也忍不住,我放下筷子,轉身回房,隻留下一屋子的冷寂。
好沒用是麼?我越發的痛恨起自己。為什麼,我沒有記憶?站在後花園的長廊上,我抬起頭,看著如水的月光,留下與月光一樣清冷的淚。一個人,連自己都不認得,是不是很沒用?想要記起什麼,卻偏偏什麼都記不起來的感覺是如此的令人焦躁。這是我的家麼?可笑的是,我一點兒也不記得。這一切的一切,在我看來,都是陌生的人間。
“你吃大的,小的給我。”我的腦海裏又莫名的閃過那兩個孩子的身影。我努力想要回憶起那兩個孩子的臉,可惜,一切模糊一片。想要努力去想,頭又隱隱作痛。這,是我唯一的記憶麼?
我的世界,白茫茫中似乎燃起了一絲小火苗,添了些許色彩。一顆痛苦的心像被這小小的火苗溫暖著,讓我覺得放鬆了許多。是誰呢?想來,許是我年幼時與哥哥玩耍的情景。可是為什麼,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卻獨獨記得這一幕,讓我覺得莫名感動與溫暖的一幕?老天這樣的安排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的頭又開始痛了,沒有人,能體會到此刻我內心的煩躁。不去想了,什麼都不去想了。偏轉頭,月光下的梨花似雪,讓我的心變得平靜。
心情又變差的時候,總喜歡翻開桌上的書,細細地讀。自大失了記憶,書本就變成我可以忘記煩惱的唯一救助者。當我看書的時候,心也慢慢的投入進去,我變的癡迷於書的世界,盡管以前我也愛讀書,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可以呆在房間裏一整天,倦了就發呆,當想起失憶的痛苦時,就又拿起書本,靜靜地讀。我聽得見母親在屋門前的歎息:“默兒從前不是這樣的啊,現在變得一聲不響,這可如何是好?”我聽得見她的悲泣,亦聽得見她常跪在菩薩麵前虔誠的祈禱。家裏時常響起清脆悠遠的木魚聲。父親看見我總是眉頭緊鎖,哥哥來看我,我也總是懶懶的回應,盡管,他總是帶給我最溫暖的感動。可是如今,我已完全跌進了自我的世界,自從失去了記憶,我早已封鎖封鎖住了一顆心。默兒,是的,我終於沉默了,這個名字,難道就這樣映證了我的一生麼?我越來越不想回應這個陌生的世界,隻想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