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冕山莊風雲集會,沸反盈天。朱漆大門上的一副燙金對聯顯得格外奪目,十六個鐵勾銀劃的大字兩廂排開,左側是:“江湖一洗,刀槍劍戟。”右側是“武林千喚,斧鐃勾叉”。風雨洗刷的“日冕山莊”橫額巨匾下,往來之人絡繹不絕。
戰江湖滿麵鞠笑,一襲錦繡風衫在驕陽下耀眼生輝,兩肩已因行禮過多而開始酸麻。屈指一算,除了崆峒、九華、青城三位掌門以及兩河,兩江幾路豪傑之外,夠斤夠兩的人物也來的差不多了。便在這時,一騎電策而至,馬上乘客鳳眼美髯,麵如桃紅,一把戰刀斜交背間,宛然關雲長再世。但見他翻身下馬,手中長刀往地上一立,高聲喝道:“一刀一馬鎮邊關。”話聲未落,卻聽遠處有人接道:“大江南北鐵旗翻”。一騎者徐徐而來,手中一件大旗迎風飄舞,臘臘作響。旗風聲中,一女子高聲喊道:“紅雲秀手繡日月。”聲間飄忽,斷斷續續,聞時尚遠,轉眼將至,一騎馬載著一中年婦女,輕舒四蹄,悠然行近。隨即又有一人一騎闖進視線,尾隨而至。跟著眾人耳邊如貫春雷,一個嘹亮入雲的聲音呼道:“風雲劍客不二天。”
戰江湖暗自猜測:“刀馬三郎胡不歡,鐵旗鏢頭伊驚天,紅雲秀手牟雲潔,風雲劍客李留南,四人皆武林名宿,江湖上人稱‘急功四義’。平素獨來獨往,我行我素,今日不請自來,那是什麼意思?”當下趨前一禮,道:“‘急功四義,急功好義’,大名鼎鼎,如雷貫耳,今日行見,幸何如之?如幾位不嫌敝舍寒酸的話,便請莊上一敘。”胡不歡譏道:“‘洛陽三百六,日冕一百八’。騎著馬也要繞貴莊跑上三天,何來寒酸之言?咱幾個今兒奉了平西王之命,特來向戰莊主討杯茶喝的。”戰江湖聽他話音不對,斜睨了一眼對方,見他四人個個冷口冷麵,態度倨傲,心中暗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自己樹大招風,官場上派人來找茬子,也在常理之中。”打起全副精神,陪笑道:“歡迎之至,歡迎之至。四位當年叱吒江湖,威震河朔,戰某雖心儀神馳,卻緣慳一麵,無緣識荊。想不到事隔數年,幾位已是他人的入幕之賓。久聞平西王義薄雲天,廣納賢士,是位不世出的奇人,幾位得遇賢主,實是可喜可賀。有請。”平西王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斷送漢人江山,“廣納賢士”或許有之,但若說是“賢主”,隻怕是詆貶之意居多。他話中有刺,暗暗回敬了對方一記,見對方不慍不火,忍不住自笑兩聲,當先帶路,引著眾人進得莊來。
隻見兩百張八仙桌次弟排開,桌上觥籌交錯,茶水四溢,千餘人高談闊論,口沫橫飛,喧嘩聲震耳欲聾。戰江湖一邊打著招呼,一邊穿過人群,領著四人步入正席,待得四人落座,戰江湖縱身躍上禮台,用力幹咳了幾聲,見席間私語聲稍斂,這才提氣高聲宣道:“諸位江湖盟友請了。自武林組盟以來,三百年大開盛世,堪叫人欣慰。七十七位盟主勵精圖治,排憂解難,可謂功不可沒。戰某不才,丙承先父遺誌,忝任盟主一職。三載春秋,兢兢業業,不敢言功,但求無過,以告慰先父亡靈。”話聲甫落,席間頓時掌聲四起,久久不絕,更兼雜著有人高呼:“虎父無犬子,戰家人個個都是好樣的。”“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狗熊兒笨蛋。姓戰的,沒說的。”……
戰江湖道:“晚輩未進微學,憑我這點本事,實不足擔以重任。好在家父執掌江湖二十載,晚輩時受教聆,故能於盟主一職架輕就熟,勉為其難。自三年前先父暴卒,江湖又起紛撓,武林時動幹戈。殃殃豪界,不可一日無主。承得幾位父執前輩的抬愛,舉薦晚輩暫攝盟主一職,並鼎力扶持。終使各界人士化幹戈為玉帛,狹路逢而藏刀鋒,實是武林之幸,蒼生之幸。”故意將話鋒稍頓,待得四方掌聲雷動,這才又道:“三載光陰,一晃即逝。武林中的安寧日複一日,晚輩心中的擔憂亦是日複一日,大有力不勝支,無以繼任之感。現征得十八派掌門的同意,故於今日決定辭去千斤重擔,免我代盟主之職。望群雄能另擇明士,重振江湖聲威。”他話音落地,場中先是一片寂然,跟著叫嚷聲從四麵八方傳來:“什麼鬼話?你不做盟主誰做?別人做我老王不服,我老王做別人又不服,你這不是出難題嗎?”“好好的盟主不當當什麼?還有比這好的差使嗎?幹脆當皇帝算了。”“武林盟主豈同兒嬉?戰兄要三思而後行呀。”“也好也好,你當了這幾年的代盟主,也當得厭了,不如讓出來,讓大家輪流玩一下”。你一句我一句,有的義正嚴詞,有的輕挑譏屑,更有的低頭品茗,一辭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