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宛華聞言,心下稍安。
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片刻後,張媽媽自外廳輕聲喚道:“小姐可起身了?有貴客到。”
她走下榻,便有婢子手執濕巾替她淨了麵,對鏡稍作梳理一番,這時,她才低聲道:“進來吧。”
張媽媽引著一個奴仆進了門。
顧宛華立時便隔著珠簾看清了來人,這四十開外,現下一臉恭敬立在張媽媽身後的婆子不是薛媽媽是誰?
她想了一下便明白了,這薛媽媽在顧府是有些輩分的,即使身份為奴,她每每一言一行,卻是代表了趙氏的心念。今日她來,張媽媽做不得主,隻得將薛媽媽帶了進來。
她不由揣測起來:她出府不過半月,趙氏這般快便有了動靜,不知做的什麼打算?
這時,薛媽媽走進了廂房的小廳裏,隔著珠簾溫聲道:“六小姐,老奴隨著夫人前來看望您了。”
顧宛華一抬下巴,兩婢便掀開珠簾,她坐在凳上微微笑道:“讓母親惦記了,父親與母親可安好?”
便如同昨日她喚顧宛芝為二姐,今日對趙氏,她仍是用了‘母親’二字,這時代,儒禮漸漸深入人心,她雖是被趕出了府,並得了顧懷遠所立那張與顧家再無關聯的字據,隻是這其中的血脈親情卻仍是事實,斷斷不是一張字據便能與顧家諸人劃清界限的。城中近來傳言本已是對她不利,若是再背上個莫須有的不孝罪名,她豈非百口莫辯?
薛媽媽微微抬眼看了她一下,便是垂下眼瞼低聲道:“夫人一切安好,現下正在花園中等候著六小姐。”
顧宛華聞言便向張媽媽蹙起眉,張媽媽登時垂眸道:“老奴已是請著夫人進廳,隻是夫人她……”
她頓了一下,薛媽媽便順茬接道:“六小姐且慢責罵,張媽媽她不曾失了半分禮數,原是夫人方才有些乏了,便順道歇在了亭中,婢子們已侍奉在側。”
顧宛華聞言,心中冷笑,趙氏行事便是如此,她向來喜歡試探自己。今日來訪,便是故意避開她,好能觀望她這被逐出府的庶女麵對突然造訪的主母是何等的姿態,若她今日有絲毫的失禮,想來不出一時,顧府便是會大動幹戈地利用此事教訓她一番。先前她被逐出,有那個明白人一眼便瞧出這事與她失去侯府姻親關聯甚大,可說輿論中,尤其是貴族之中仍是有部分同情她的聲音。隻是眼下若她被貼上不孝的標簽,那麼她卻是在呂陽城中一日也呆不下去了,光是外間洶湧的指責與口水,便能讓她失去了與清白一樣重要的聲譽,她便是再沒任何可能尋得一個再嫁的機會,屆時,即使是貧窮的農家,也不會願意娶來一個不忠不孝的兒媳。
在這時代,有時聲譽的重要性遠在清白之上。若為男子,失了德行便是永久失去了出仕的機會,甚至被族中拋棄。若為女子,境況更為淒慘。她現下身份尷尬,不再如從前那般得顧懷遠另眼相看,更無法在他與趙氏身上得到家人一般的庇護,今日麵對有備而來的趙氏,若她犯下些許的過錯,想來便是會受到他們瘋狂的指責。
對顧宛芝這麼個已是嫁為人婦的長姐,她尚能虛虛應付,對今日前來的趙氏,她卻是不敢忤逆半分。
這般想著,她不露端倪的一點頭,收起慍色,起身語帶焦急地說道:“怎好讓母親在花園中久等?我這便去見過母親。”
說著,她已是急匆匆地奔出廂房。
趙氏正坐在亭中石椅上啜茶,遠遠地見顧宛華匆匆來了便是起身笑道:“你這孩子,這些時候也未歸家,現下可還好?”
顧宛華抿起唇,感激道:“累的母親擔憂,宛華心中有愧。”
趙氏和藹地一笑,招手道:“快來讓母親瞧一瞧這段日子裏可瘦了。”
顧宛華聞言,微微一笑,走近她身前,帶了些討巧的聲音說道:“母親這般說,定是原諒宛華了?”
趙氏執起她的一隻手拍了拍,麵帶柔色地歎道:“你呀,先前何苦要與你爹爹作對?直氣的你爹爹這樣懲罰你。”她嗬嗬一笑,歎道:“終是府上養大的,還能真將你丟在這處不管不問?”
聽聞這話顧宛華沒吭聲,隻垂了雙眸作沉默狀,便站在那處任由趙氏捏著手感歎。
趙氏說了一陣子,這才語氣一轉,道:“好在你也未因你爹爹的怒氣吃什麼苦頭,世子仍是這般疼愛你的。”她微笑著環顧四下,“便瞧瞧,這莊園多麼氣派,快要趕上母親那小園了。”
顧宛華麵上微窘,半晌,才抿唇說道:“世子是宛華的師長,便是因此而照顧宛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