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克裏斯把雷鋼劍從樹幹上拔下來時,體型長達五米的迅齒棕斑蟒如同爛泥般滑落他的腳底,融入一灘尚未浸進腐泥的猩紅血泊中。
布鴉走上前來。這一劍直接貫穿了巨蟒的頭顱,五尺長劍插進雅利格樹的樹幹就足有三尺深——要知道這種古老森林中常見的樹木其根部樹幹處的硬度比軟鐵也差不了多少。無論精度還是力量,都無愧於中段神使的力量,更比那些掛著這一階級頭銜的神職者們淩厲強悍。
正比如鹿角村的某些墮落者,思及至此,布鴉眼中忽然閃過一絲莫名的笑意。
布鴉沒有說什麼,至少常人在目睹這一切之後總得有什麼感言可訴,但在她這個怪胎的臉上都沒啥多餘的表情顯露。克裏斯將雷鋼劍收回劍鞘,同樣連一個字都沒有,確定四周安全後便帶著布鴉繼續趕路。
當他們走出了溝壑縱橫的邊緣區域轉進內圍森林的中央區域時,克裏斯突然邊走邊渾身摸索著什麼,最後,他停下步伐,將布鴉領到了一個隱蔽的樹洞裏。
他什麼都沒說,拿出一瓶褐色的藥粉便開始潑灑在樹洞內外。布鴉的視線跟隨著克裏斯揮舞的手四處轉動,她卻被這股泛著淡淡嗆得不停掩嘴輕聲咳嗽。
克裏斯顯然不知道還有人會對掩蓋人體氣味的“菲爾隱形藥劑”表現出不適,也許大煉金術士菲爾。霍華得親身為她製造個專屬版的菲爾藥劑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對這個過敏。”
“沒關係,隻是有點發癢。”話雖如此,但布雅看起來還是有點勉強。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古老森林特有的糜爛味,克裏斯站在狹窄的樹洞口,遮蔽了幾乎所有光線。他警惕地打量著四周,“但從附近開始一直到森林深處,亂刮的林風會把我們的氣味送到每一個饑腸轆轆的肉食動物和怪物的鼻子裏。雖然很抱歉,但恐怕你在這段時間裏要一直忍受這股味道了。”
“我可以的,但是我想知道你要去哪兒。”
“我得找到一個丟失的東西,它對我十分重要。”他看起來並不焦急,但不安分的雙腳毫無保留地出賣了他。
布鴉從他剛才的眼神裏讀懂,那個東西必然是他在用生命守護的。見布鴉不再追問,克裏斯退後一步,“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千萬不要出來。”說完,他便調頭離開,卻被布鴉突然拉住了手臂。
她左手抱著膝蓋,蹲在黑暗得恐怖的樹洞裏,抬頭凝望著他:
“克裏斯,我等你。”
克裏斯怔在原地,就這樣定定地盯著布鴉,蔚藍的瞳孔裏仿佛燃燒起躥騰的烈焰。
“嗯,相信我。”他保證。
腳下的鬆軟是如此真實,緊握的雙手令指甲嵌入血肉。他抬起手,汙垢塞滿了自己的雙手指甲縫。
“天,什麼時候這麼髒了。”他伸出手掌,握緊又鬆開,就像在同它們戲耍。“下次,我一定得好好修剪你們了。”他輕聲的微笑。
這一刻,克裏斯似乎不再孤單。黑白世界裏突然多出的色彩,令他悲喜交集。
克裏斯丟失的並不是多麼貴重的寶貝,他對錢財的興趣正如背囊裏的幹糧,夠用就好,但這也並不代表克裏斯對於路邊草叢中的好東西視而不見。
克裏斯沿途一路尋找,連續躲過了數頭隱現於樹陰中尋食的猛獸。越過身前的溝壑,他一邊埋頭察看四周的植被叢,右手一邊再次撫摸上懷中那塊變得空蕩的地方。隨著搜尋距離的越來越遠,他再也無法掩蓋心中的焦急。
現在可不是他一個人了啊,他還有決定誓死守護的人在身後啊!
他所丟失的東西,就算給他維萊城城主的寶座,他也不會交換。特勞威爾山出事前三天,他母親親手為他係上了這塊手心大小的菱形翡玉——“寒緋”。沒有任何的浮雕,也沒有任何的鑲嵌,也許它看起來並不耀眼,也確實不算值錢,但它的晶瑩剔透卻是猶如萬年寒冰。在克裏斯見過的所有玉石裏,“寒緋”的質地可以說是最特別的。
赫拉。萊納斯告訴她的兒子,以後若是她不在身邊,看到寒緋,希望能像看到她自己一樣。她希望能永遠陪伴在克裏斯身邊,但赫拉明白克裏斯終有一天會離開她。
隻不過,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突然……
“媽的!”
克裏斯再次來到了這條巨大的溝澗邊。他望著前方被阻斷的道路,恨恨咬牙。
慌張地四處掃視下,他突然注意到了遠處那棵同布鴉共進早餐的雅利格巨樹。思及至此,他驟然覺得,寒緋也許就在那樹底下等著自己,而他也必須再冒險越過這條溝澗。
然而令人絕望的是,任他在這棵巨大的雅利格樹上下怎樣翻找,那塊令他為之瘋狂的玉石就是不肯露蛛絲馬跡。當克裏斯終於意識到寒緋根本就不在這兒時,他幾近崩潰,倚靠在樹幹上仰天喘氣。
究竟在哪裏?!在這進退兩難、關乎生死的時刻,上天卻還要跟他開玩笑嗎?
他解下腰間的水袋,茹毛飲血地灌喉之際,爬上縷縷血絲的雙眼向四周空洞的掃視著。悲傷之後,他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母親,對不起……”
克裏斯不再猶豫,提著雷鋼劍便決然地越過溝澗。既然心意已決,他此刻必須理智地以最快速度趕回布鴉身邊。他丟下她至少半個小時了,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森林裏,寒緋遠比布鴉安全得多。在危險時冷靜地分析舍取,是一個神職者的本能。
一頭迅齒棕斑蟒從水下爆烈衝出,卻是被身在空中的克裏斯一劍揮切成數段,鮮血在空中飛濺,噴灑克裏斯一身。
克裏斯不敢想象一連失去兩個他願意用生命守護的珍愛。迅鳥般飛馳在森林中,每當腦海裏不受控製地蹦出布鴉或者寒緋的任何負麵假想,他緊咬的牙關都將令額頭上青筋爆出,握拳的雙手更是咯咯作響。
他無法承受這樣的傷害,要知道,如今的他在世上還有多少值得留戀的?在那個宛如末日浩劫的特勞威爾山長夜中,克裏斯早已死過一次。
天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但對克裏斯來說,他仿佛掉進了時間的陷進,被囚禁在裏麵,忍受著無邊無盡的歲月煎熬。
終於,掩藏布鴉的樹洞驟然躍進克裏斯眼簾。
“等著我!千萬不要離開!”他在心裏默默祈禱,卻像極了吟遊大詩人凡。蒙卡紮耶的《流浪者之歌》第四篇章——《祝福曲》,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重複古老牛皮紙上的詩詞。
然而,等待克裏斯的,竟終是人去洞空的事實。
“該死!”靈力在憤怒中湧上克裏斯全身,他一拳擊在洞邊的樹幹上,就算是雅利格樹,也無法在中段神使的全力一擊下完好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