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六年春的江寧城郊,與往年並無多大區別。
農忙時分的鄉野人家,浮生難得半日閑。話雖如此,閑話家常的人在田畝間也隨處可見。
比如說某個橫生贅肉的中年地主,肆意調戲路過的采桑女;比如說誰家大嫂,一邊拾掇著自家剛出苗的田地,一邊吹噓著正在戍邊的次子;比如說某家年輕的兒郎,含情脈脈地望著某家年輕的女子,不邀歌也不請舞,就這樣瑣碎地談些心裏話。
這正是江南的一幕幕平凡的縮影,不一定美好,但應許淳樸。
而這些日子,更有幾多人在討論那驚隕於東海的星石。那塊隕星,據說曾經掠過這片瓊宇,上一次路過是在八年前,當時隻有立身聖道之上的大人物才能以非凡偉力觀測並命名它——傻姑。是的,很傻很普通的一個名字。
這個由聖人賦予它的名字,因為其通俗而有趣,而變得廣為人知。而“傻姑”的隕落,也維係住了相當一部分人的心意。
聚攏起來的人們將自己內心的暢想與彼此分享著,有些人講,有些人聽,有些人什麼都想講,有些人什麼都不聽——有人的地方,自然有江湖也有風景。
有一個臉色通紅的肥大嫂,臉上流淌著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疲憊的汗水,口齒生津,連珠炮似地講著話:“........話說傻姑從天上掉下來的那一天,妖族和人族的聖人就立在一旁的島嶼看著,那傻姑大得能淹沒半條長江——它落下來的時候,你說怎麼著,遠在大陸上都能看見海天之際通紅一片,就像鴨血塗紅了這潑皮天似的..........
“.......那傻姑可渾身是寶貝,比黃金還貴重,可是,連聖人都沒有辦法以此煉製法寶,那傻姑也就平安地被保護在水晶宮......”
忽然間有人尖叫著打斷了她的演講:“天黑啦!要下雨啦!”
圍著的人群看著天上聚攏來的烏雲,有不解有焦慮,但都是打算歸家了,心裏還有點遺憾,恨不能再一起討論,一起品味一下。
江南的雨,實在是常見,但是這麼有趣的故事,卻不常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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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的雲海上方,盤桓著天地間最鍾靈的生命。它的長須觸摸著世界上流逝的時光碎片,將誓言一句句攪碎。它的角磨蝕著天地水精,似是呼吸般顫動,又似是召喚著什麼。
從天地間萌蘖的些許光芒,指引著如同漩渦般凝聚的黑雲;而那纏繞於身的氣流,漸漸將天地間的渾濁清洗一空。那是一顆含在嘴裏的閃爍著山河圖案的水晶珠,明暗間折射著創造與滅世的力量。那是光,那是暗,那是——仙人的遺珠!
洞如星火,紅銅如淬,巨龍的眼睛深處有不經意間的悲傷,然而在這之上是最決絕的仇恨。低沉的聲音在天地間回響:“人族,你們再次踐踏了兩族牢不可破的盟約!”
這句話的發音很奇特,若不能了解這種語言,這便是暴怒的雷聲。
在這個時候,天地間的水靈全都如它一般暴躁著,並把這種暴躁傳播開去,沸騰著喧嘩著,它們聚攏是烏雲壓城,崩裂是亂石開山!
雲從龍,此時的雲已經累若菩提,隻因為某片碎葉的落下,這場雨就開始劈裏啪啦地下起來了。沒有多少人會知道,這場雨竟會持續那麼久。
巨龍飛舞在江麵上,麵對著那座城。城裏確有它不可力敵的強者,然而,他們都沒有動。
城外有座山,半山腰處有連綿的如宮闕般的建築群,在其中很不起眼的一間屋子中,有兩個人在對視打坐。背景是婉約的一副水墨畫,畫中是靜好的南國與長江。
一人須發皆白,一人顯得相對年輕些,然而鬢發間也有幾絲清愁。都是老邁之人耳順之年,他們的耳朵卻依然很好。
白發老翁先開口:“事情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黑發人徐徐道來:“這是罪,也是過。那位大人物的逆鱗,可不是你我所能分說。”
“我們可以為此付出代價。”白發老翁看著越來越黑的天空隻是搖頭,“但是你們要求的太過了。我們承受不起。”
“一個月。”黑發人語氣是如此堅決而不容質疑,“或者.......尋到她。”
“這麼說來,是不能通融了嗎?你可知,朝廷不會容忍這種事情發生。這對於我們,對於你們,都沒有好處。”白發人閉著的眼睛徐徐睜開,漏出幾許鋒芒,語氣也漸漸激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