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東經》中的東南西北風與甲骨文有何關係?

《山海經》的確是部奇特得不可思議的書。在《大荒東經》、《大荒南經》、《大荒西經》中,一共有四條關於四個方向之風的信息。令人吃驚的是,我們隻聽說過人有名字,還沒聽說過方向或某個方向的風有名字。但《山海經》告訴我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有名字,它們對應的風也有名字:「東方曰折」(《大荒東經》);「南方曰因乎」(《大荒南經》);「有人名曰石夷,來風曰韋,處西極隅以司日月長短」(《大荒西經》);「北方曰鵷」(《大荒東經》)。

我們發現東、南、北三個方向都直接取了個名字,而西方則被想象成一個人。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在原始人看來,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像人一樣的精靈。英國學者E·泰勒在《原始文化》中提出「萬物有靈論」,即不但日、月、星辰、百草、萬獸都和人一樣,而且連一切概念(比如方向、顏色、溫度等等)也都是有人格的。現代人認為隻有人或被擬為家庭成員的寵物才有「人格」,所以才起名字,但原始人會給一切命名,並覺得它們和人一樣。看來西方「有人名曰石夷」這條經文,是比其它三條還古老的。

在《山海經》中,不但方向被擬想成人、加以命名,連每個方向的風也有名字:「東方曰折,來風曰俊」;「南方曰因乎,誇風曰乎民」;「有人名曰石夷,來風曰韋」;「北方曰鵷,來之風曰。」這真是一個有趣的文化現象。

法國人類學大師列維·布留爾,在《原始思維》中提到北美印第安蘇茲部落對方向的觀念:「動力神塔庫斯坎斯坎(Takuskanskan)被認為是住在四方的風中,四個黑魔執行他的命令。」「他們住在天邊的高山上,住宅朝大地的四方開門,每一方的門前站著一個衛兵:東方站著蝴蝶,西方站著熊,北方站著鹿,南方站著海狸。」看來這種把方向擬人化,並且對應一定擬人事物的觀念,並不是中國先民所獨有。

在古老的甲骨文中,也可以發現類似於《山海經》中記載的信息。

東方曰析,鳳(風)曰劦(協)。

南方曰因,鳳(風)曰微。

西方曰,鳳(風)曰彝。

□〔北〕□〔方〕□〔曰〕夗,鳳(風)曰

真是奇妙啊,出土的這曆經了三千多年的古老文物,居然和《山海經》中的記載內容、口吻都如此相似。不但方向有名字,每個方向的風也有名字,而且很重要的是,在商代人看來,風就是一種動物。

原來甲骨文中的「風」與「鳳」是同一個字,形狀是一隻長尾羽的大鳥。這樣說來,中國神話裏那四種風就應該是四隻大鳳鳥。《大荒西經》中說:「有五采鳥。」《左傳·昭公十七年》中分出五種鳥:鳳鳥、玄鳥、伯趙、青鳥、丹鳥。甲骨文中則有「帝五臣正」。原來這五隻大鳥就是上帝的五個「門前的衛兵」。

奇怪了,明明是四個方向,怎麼變成五個了?原來少了一個方位:中。商代人認為,自己就住在宇宙的中心,所以自稱為「中商」。在《楚辭》中,「商」和「帝」都是互相通用的,所以「中商」也正是「中央的上帝」。甲骨文中把「風」稱為「帝史鳳」,意思是卷著大風的鳳鳥不但是「帝臣正」,也是上帝的使者。這個上帝很可能是類似蘇茲印第安神話中的大神塔庫斯坎斯坎。這意味著「上帝」可能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即五個方位的鳳鳥之風集合為一體時就是上帝。美國著名考古學家張光直先生,就曾在《中國青銅時代》中作過這種假設。所以可以說「四加一等於五等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