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丁良民來了(1 / 3)

丁良民在窗前呆了半天,眼睛暈暈花花,腦子發脹得厲害,陳月蘭終於牽著一個小男孩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那個一定就是母親帶大的孩子!丁良民幾乎可以確認,因為陳月蘭是把他帶回同福樓的,肯定不會是她雇主的孩子。陳月蘭這些年和自己母親羅鳳芝合租房子在深圳打工,丁良民是知道的,即使羅鳳芝回老家後絕口不提那個孩子,丁良民也猜到孩子並未送走,而是托給她的金蘭姐妹照顧了,否則,母親不會在自己給她的最後限期才匆匆趕回家鄉。她放不下那孩子呀!想到這兒,丁良民的心一陣抽痛,他盯著對麵樓的樓梯道,那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正一步一步上樓梯,嘴裏還快樂地說著唱著,不時回頭看看走在後頭的陳月蘭,陳月蘭老了很多,丁良民印象中的她,是十多年前那個三十多歲的少婦,回娘家時偶爾也會帶著她女兒到丁良民家坐坐,和他母親羅鳳芝聊聊家裏的事。

母親也天天這樣爬那長長的樓道嗎?他一直看著陳月蘭有點吃力地從一層爬到七層,微彎的身子,簡單樸實的發式,恍惚中,丁良民以為那就是自己的母親,帶著那個影響了她命運的小孩子,一步一步地爬上樓頂上去。

丁良民的眼睛濕潤了,他離開窗前,躺到床上,媽!他叫了一聲,旅館的小房間隔音有限,他壓著聲音喚著媽,感覺憋得非常難受,決定下樓轉一轉,抓了件外套就衝了出去。

陳月蘭生起煤爐煮飯,樂樂在一旁的小桌子畫畫,一周沒見陳月蘭,他有很多新鮮事要和她說,不過,陳月蘭囑他先把老師布置的作業完成了再說,他乖乖地住了嘴,全神貫注地畫了起來。

陳月蘭把米下了鍋,捧了一籃青菜坐到樂樂對麵,她伸頭看看紙上畫了什麼,發現畫的居然是何宅的木瓜樹,而且畫得非常逼真,不禁咧嘴大笑:“樂樂啊,畫得真好,你喜歡上秦阿姨的家了吧?”

樂樂繼續給畫中的木瓜果塗上綠色,又添了幾筆黃色,陳月蘭又笑:“哦,熟了啊,這幾個木瓜熟了。”

“哎,對了,你還沒答我呢,喜歡秦阿姨嗎?喜歡何宅嗎?”陳月蘭明知故問。果然,樂樂頭也不抬,幹脆利落地答道:“都喜歡!”

陳月蘭滿意地笑了,開始擇菜,腦子裏卻打算著趁過年,何先生回國,無論如何都向他開口,讓他把樂樂留在何家。

這個鳳芝,怎麼連個電話都不來一個!陳月蘭覺得百思不解,有點生氣,又掏出手機來撥了一次,羅鳳芝那邊還是關機,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機壞了。細細一想,下午何太太還打了電話來提醒她接樂樂放學,手機正常啊,她很快推翻了之前的猜測。

晚飯後,陳月蘭尋思著找大姐問她要她前小姑丁香珠家的電話,丁香珠夫家和羅鳳芝丈夫是同一家族,住得也不遠,興許能幫她找羅鳳芝回個電話過來。

家,這個字眼在陳月蘭心裏已變得日益生疏,來深圳這麼長時間,她也隻回過去兩次,一次是老母親去世回去奔喪,一次是女兒出嫁,由於女兒是在前夫家出的嫁,陳月蘭不太方便呆很長時間,隻在新郎來接新娘時匆匆坐了一會就走了,一場親生女兒的婚事,她比一般親友參與得還少。

陳月蘭隨手拿起樂樂放在書包旁的畫,何宅的園子被小家夥用彩筆再現在紙上,雖然她不過一個村婦,不懂藝術,但也覺得這畫非常好,好在哪裏?說不出,反正就很為孩子可惜,樂樂這孩子不該跟著她們,兩個書都沒讀幾年的中老年單身婦女,能教到他什麼?何況,擺在她麵前的,是為自己尋個安定養老的去處,這幾年打工掙的錢存起來,還遠遠不夠交納養老院十年的床位費夥食費,她還要繼續努力存錢,以求有一天年老體衰幹不動活的時候,尚能有一席之地一缽之糧,讓自己有尊嚴地生活下去。

樂樂洗了澡,把衣服放到紅色膠盆裏,然後快步走進小屋裏。天氣轉冷了,他沒再象以往那樣洗了澡還在天台玩一會才回屋睡,而是直接進屋,鑽進小房間的被窩裏,趁熱水澡帶來的熱騰騰,把被窩暖得舒服無比,陳月蘭拿著畫跟了進去:“樂樂,這畫我能留著送人嗎?”

原已打著哈欠美美地要睡覺的樂樂睜大眼:“我們路老師讓我和思迪每人畫一張畫,參加比賽呢,這畫您千萬要幫我放好了,明天交回去給路老師。”陳月蘭隻好作罷,她轉身欲走,樂樂懂事地拉她,笑著說:“蘭姨媽,我再畫一張給您送人吧,不過,您要送給誰呢?”

“嗯——”陳月蘭不好意思說想送給何宅男主人,借此感動善良的何先生收養聰明伶俐的樂樂,她故作神秘,問:“你猜呢?”樂樂想了想,眼睛閃亮:“是送給鳳姨媽嗎?她什麼時候才回來,我很想她。”

陳月蘭扁了扁嘴,說:“你鳳姨媽回老家辦喜事忙著呢。”

“辦大哥哥的喜事要辦那麼久嗎?”樂樂突然說,陳月蘭十分驚訝:“你怎麼知道是辦大哥哥的喜事?”樂樂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鳳姨媽跟王叔叔說的唄,我都聽見了。”說完,蜷著身閉上眼準備睡覺,陳月蘭笑著輕輕在他被子上拍了一下:“小子,什麼都瞞不過你咯,好,睡吧。”

重新坐到小廳裏的木板凳上,陳月蘭看牆上的塑料小掛鍾指向九點,大姐也快要下班了,再等會吧,等她下了班講電話才方便。

她哪知還差半個小時才下晚班的的陳月菊此時正全速向同福樓跑來,肥胖的人發起狠來奔跑也夠讓旁人驚心動魄的,特別是經過休閑公園時,晚飯後悠之悠哉地散步的人們被飛奔而過的胖女人嚇了一下,還以為她受了什麼刺激呢。

事實上,陳月菊今晚確實受到很大刺激,她無意中得知了一個震撼消息:羅鳳芝投河自殺了!

是一個老鄉說的,那老鄉經陳月菊介紹在月子中心做保潔員,今晚到廚房倒垃圾時,說起幫產婦倒的垃圾裏常常有換下來的惡露紙,活兒髒,幹這個真是看錢份上,然後扯到老家有個親戚幫人撈屍掙了幾千塊錢,“那女人也可憐,聽說常年在外打工,這次回去是為了給兒子辦喜事,不知為啥,喜事還沒辦,自個兒半夜投河去了。”

陳月菊忙著把洗好的碗筷放進消毒櫃裏,根本沒心搭理她,那老鄉幹了一天的活,隻想閑扯一會兒等下班,自顧自地說下去:“聽說也是在深圳打工的呢!唉,薄命啊!早早就守了寡,好不容易等到兒子大了,大喜事就要辦,她幹啥要尋短見啊?……”

陳月菊突然停下動作,猛然回頭問:“她叫啥名?”

那老鄉被她下了一跳,口吃起來:“誰誰?誰叫啥名?”

陳月菊說:“你剛說的,投河的那個人!”

老鄉恍悟:“我還以為你問我撈屍的親戚叫啥名呢,投河的……她男人叫丁建國——”

陳月菊差點站不穩,她衝上前:“她住易縣丁家莊?”

老鄉嚇得往後退了一部,“菊姐,你認識她?就是丁家莊的呀!”

陳月菊馬上給前小姑打電話,最終證實了羅鳳芝的不幸。

陳月菊與羅鳳芝交情並不太深,對於她的死,傷感難過肯定有,但她最關心的是,羅鳳芝撒手人世,那孩子怎麼處理,擔子總不能轉移到妹妹身上呀。

從深圳回到廣州的第二天,秦畫仍然掉了魂一般,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文定山的狀態比妻子好不了多少,但是他強令自己在上班時間內不想私事,加上工作時間裏,確實忙得沒什麼空隙,所以在表麵上來看,文局長和平日沒什麼不同。

秦老師的異樣卻連最遲鈍的學生都感覺出來了,課堂上一貫優雅動人的她,竟然好幾次說著說著突然短路,完全不記得說到哪裏了,傻愣愣地思索自己的前一句和該要講的後一句,引來學生們課後的議論紛紛。畫室也不去了,除了實在不能掉的課,秦畫就隻呆在家裏,沒人時,對著錄像裏的樂樂一看就是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