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克波
在一條小巷的盡頭,一位少年與一中年漢子正站在水果攤前與老板討價還價。老板邊自賣自誇邊把蘋果往袋子裏裝,中年漢子說:“你別忙著裝,你這蘋果蔫了,我不買了。”老板臉上頓時晴轉多雲,斜著眼睛把這個臉色蒼白、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漢子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極為鄙夷地說:“我看你這個人才蔫了!”那少年握緊了拳頭,對那老板怒目而視,卻被中年漢子拖走了。
那少年是我,那身體瘦弱的漢子就是我父親。
那年我十六歲,因中考失利以兩分之差落榜,才不得不托關係送禮爭取一個重點高中生的名額。那天我們最終買到了一箱又紅又大的蘋果,父親挑出一個相對小的給我,然後把一個厚厚的信封塞到了箱子底,那是一頭牛兩頭豬及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換來的。
我不敢問那信封裏到底放了多少錢,隻是小聲地問父親要不要咬一口蘋果,他搖著頭說不喜歡,但我分明看見他喉結動了一下,那是他吞口水時才有的動作。於是我暗暗發誓:等我拿到大學通知書那天,我一定要買一箱又紅又大的蘋果給父親。
開學之初遇到學校搞改革,要從所有新生中以考試的形式挑選出70人組成這個重點高中的首屆重點班。考前我認真複習,然後憋足了勁走進考場。成績出來了,我的名字赫然排在第32位,那時我才真正懂得了知子莫若父,是他一意孤行砸鍋賣鐵要給我這個求學機會的,他說:“一寸光陰一寸金,複讀初三就是浪費娃兒的生命!”也就是那次考試讓我重新樹立了信心,當我得意洋洋地把進重點班的消息告訴父親時,他卻隻是微微一笑說:“你不過是分得一塊好自留地,等長出好莊稼有了好收成再高興不遲。”我堅定地點了點頭,心裏想的卻是我要在這自留地裏栽上蘋果樹,讓它結出又紅又大的蘋果。
在省城讀高中,出門看到的都是車水馬龍、高樓大廈,漸漸的淡忘了父母在家過的是怎樣一種艱苦日子。直到那次野炊,在回來時突然下起了雨,我們隻好在農家屋簷下躲雨,看著遠處水田裏披著蓑衣繼續插秧的農民,城裏的同學不解地問:“他們怎麼不歇一下啊?”於是我便跟他們講“芒種忙忙栽,夏至穀懷胎”的諺語,如果不趕在芒種之前把秧插下去的話會影響收成的,說著說著我就沉默了下來,因為我看到在水田的更遠處,有個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人在冒雨犁田,他揮舞鞭子趕牛的姿勢像極了父親。而父親的耕牛已經賣掉了,家裏的田是怎麼犁的呢?
那天,同學們都沉浸在野炊的快樂中,隻有我一個人憂心忡忡,我的腦海裏翻來覆去都隻有那個冒雨犁田的身影。天剛黑,我就打電話到鄰居家,是母親來接的,我問:“爸爸呢?”她說:“睡了。”我再問:“家裏沒耕牛怎麼辦的呢?”母親說:“跟別人換唄!”“怎麼換啊?”母親歎了一口氣說:“你爸爸幫人家犁一畝田,然後再用他家的耕牛犁一畝自家的田。沒辦法哦!這該死的老天爺也不照顧,今天剛犁完別人家田就下起了瓢潑大雨,你爸爸冒雨犁完自家的田就感冒了……”母親後來還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掛上電話我的眼淚就噴湧而出,父親身體不好,每年犁田都免不了大病一場,而今年卻要做雙倍於往年的活,我不敢想像他怎麼能吃得消,都說舐犢情深,而父親為了我,真正的把自己當成了一頭牛!
父親常給我說的一句話是:“波兒,爸爸能為你做的也隻有這些了,俗話說‘成蛇就鑽草,成龍就上天’,一切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每次說時他都是一臉愧疚的表情,這讓我的心隱隱作痛,我很想對他說:“爸爸呀,你為了孩兒已吃了那麼多的苦,遭受了那麼多的白眼,你為我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但這些話我始終沒有說出口,隻是暗暗的拚了命的讀書。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年後,我拿到了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同學們在高考前都壓抑了很久,那天大家拿到通知書後相約去了一家迪廳,瘋狂的跳,瘋狂的喝,等第二天該回家時,我才發現兜裏隻剩下回家的路費了,想起三年前自己暗暗立下的誓言不僅為難起來,但轉念一想,我現在就算買一箱蘋果回去,也還是用父親的錢,倒不如等上了大學用自己打工掙的錢來實現這個誓言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