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上仁宗皇帝言事書(2)(1 / 3)

方今州縣雖有學,取牆壁具而已[109],非有教導之官,長育人才之事也。唯太學[110]有教導之官,而亦未嚐嚴其選。朝廷禮樂刑政之事,未嚐在於學。學者亦漠然[111]自以禮樂刑政為有司之事,而非己所當知也。學者之所教,講說章句而已。講說章句,固在古者教人之道也。而近歲乃始教之以課試之文章[112]。夫課試之文章,非博誦強學,窮日之力[113]則不能。及其能工[114]也,大則不足以用天下國家[115],小則不足以為天下國家之用。故雖白首於庠序[116]窮日之力以師上之教,及使之從政,則茫然不知其方者,皆是也。蓋今之教者,非特不能成人之才而已,又從而困苦毀壞之,使不得成才者,何也?夫人之才,成於專而毀於雜。故先王之處民才,處工於官府[117],處農於畎畝[118],處商賈於肆[119],而處士於庠序,使各專其業而不見異物,懼異物之足以害其業也。所謂士者,又非特使之不得見異物而已,一示之以先王之道,而百家諸子之異說,皆屏[120]之而莫敢習者焉。今士之所宜學者,天下國家之用也。今悉使置之不教[121],而教之以課試之文章,使其耗精疲神,窮日之力,以從事於此。及其任之以官也,則又悉使置之,而責[122]之以天下國家之事。夫古之人,以朝夕專其業於天下國家之事,而猶才有能有不能,今乃移其精神,奪其日力,以朝夕從事於無補之學[123],及其任之以事,然後卒然[124]責之以為天下國家之用,宜其才之足以有為者少矣。臣故曰,非特不能成人之才,又從而困苦毀壞之,使不得成才也。又有甚害者,先王之時,士之所學者,文武之道也。士之才,有可以為公卿大夫,有可以為士。其才之大小、宜不宜則有矣,至於武事,則隨其才之大小,未有不學者也,故其大者,居則為六官之卿[125],出則為六軍之將也;其次則比、閭、族、黨之師[126],亦皆卒、兩、師、旅之帥[127]也。故邊疆、宿衛[128],皆得士大夫為之,而小人不得奸其任[129]。今之學者,以為文武異事,吾知治文事而已,至於邊疆、宿衛之任,則推而屬之於卒伍,往往天下奸悍無賴之人。苟其才行足以自托於鄉裏者[130],未有肯去親戚而從召募者[131]也。邊疆、宿衛,此乃天下之重任,而人主之所當慎重者也。故古者教士,以射、禦為急[132],其他伎能[133],則視其人才之所宜,而後教之,其才之所不能,則不強也。至於射,則為男子之事。苟人之生,有疾則已[134],苟無疾,未有去射而不學者也。在庠序之間,固常從事於射也。有賓客之事則以射;有祭祀之事則以射;別士之行同能偶則以射[135];於禮樂之事,未嚐不寓以射[136],而射亦未嚐不在於禮樂、祭祀之間也。《易》曰:“弧矢之利,以威天下。[137]”先王豈以射為可以習揖讓之儀[138]而已乎?固以為射者,武事之尤大[139],而威天下、守國家之具也。居則以是習禮樂,出則以是從戰伐。士既朝夕從事於此而能者眾,則邊疆、宿衛之任,皆可以擇而取也。夫士嚐學先王之道,其行義嚐見推於鄉黨矣。然後因其才而托之以邊疆、宿衛之士,此古之人君,所以推幹戈[140]以屬之人,而無內外之虞[141]也。今乃以夫天下之重任,人主所當至慎之選,推而屬之奸悍無賴,才行不足自托於鄉裏之人,此方今所以然[142]常抱邊疆之憂,而虞宿衛之不足恃以為安[143]哉?顧以為天下學士,以執兵[144]為恥,而亦未有能騎射行陣[145]之事者,則非召募之卒伍,孰能任其事者乎?夫不嚴其教,高其選,則士之以執兵為恥,而未嚐有能騎射行陣之事,固其理也。凡此皆教之非其道也。

方今製祿,大抵皆薄。自非朝廷侍從[146]之列,食口[147]稍眾,未有不兼農商之利而能充其養[148]者也。其下州縣之吏,一月所得,多者錢八九千,少者四五千,以守選、侍除、守闕通之[149],蓋六七年而後得三年之祿。計一月所得,乃實不能四五千,少者乃實不能及三四千而已。雖廝養[150]之給,不窘[151]於此矣。而其養生、喪死、婚姻、葬送之事,皆當出於此。夫出中人之上者,雖窮而不失為君子;出中人以下者,雖泰[152]而不失為小人。唯中人不然,窮則為小人,泰則為君子。計天下之士,出中人之上下者,千百而無十一,窮而為小人,泰而為君子者,則天下皆是也。先王以為眾不可以力勝也,故製行不以己[153],而以中人為製[154],所以因其欲而利道之[155]。以為中人之所能守,則其誌可以行乎天下,而推之後世。以今之製祿,而欲士之無毀廉恥,蓋中人之所不能也。故今官大者,往往交賂遺[156]、營貲產,以負貪汙之毀;官小者,販鬻、乞丐,無所不為。夫士已嚐毀廉恥以負累[157]於世矣,則其偷惰取容之意起,而矜奮自強[158]之心息,則職業安得而不弛[159],治道何從而興乎[160]?又況委法受賂[161],侵牟[162]百姓者,往往而是也。此所謂不能饒之以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