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領導、群眾把營建三眼炮林場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作為一家之主,他無法接受這個重擔;作為一個共產黨員,他又怎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退卻?麵對黨和人民的重托,麵對那個殘廢的家,他想了好幾個夜晚,不過還是去了,帶著一群漢子打著吆喝一頭紮進三眼炮的荒山之中,一去就是二十年……

作為苦生苦長的漢子,苦點累點並不算什麼,難以忍受的是大山的孤獨。樹苗矮的時候,他們還可以打著吆喝跟山下的過路客說說笑,樹木一天天高了,那吆喝聲也就隻有自己聽了。就因為他懂得這份孤獨、寂寞,他隻能把春節和親人團聚的機會一次次讓給他的場員,獨自在大山上度過二十個不尋常的春節。他何嚐不想和家人一起共度除夕的甜蜜,共享初一的歡樂呢?然而他畢竟是共產黨員,畢竟是一場之長,這種難言之苦,他隻能獨自吞下。

每每這個時候,他總要領著兩隻心愛的大黃狗爬上山的最高處,一碗飯、一碟菜、一瓶酒,眼望著家鄉的炊煙,耳聽著團年的爆竹聲,把酒灑向腳下的大地,說是祭祖也好,說是思親也行,總之,這就算過年了。此刻,他身邊的那兩隻大黃狗仿佛也耐不住山上的寂寞,迎著遠處的鞭炮聲汪汪直叫。毛世平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把無限的相思、內疚、孤獨、寂寞化作一聲聲長長吆喝,那吆喝震徹山穀、震撼人的靈魂。

他也不是沒有情。他36歲那年,妻子不幸因病離開了人世,從此,他隻有跟樹木做伴。常言道:“男兒三十一枝花”,36歲不正是花正紅、花正豔的時候嗎?然而,對於當時上有老、下有小的毛世平來說,已失去了再愛一個女人的條件,以後,小孩慢慢長大,也相繼成了家。這時候,他也曾想再找一個女人做伴,然而林場本身就是一個男人的世界,他到哪裏去找女人呢?他隻能把自己的愛深埋在心中,和林子相依為伴。1988年,林業局一位領導得知毛世平的難言之隱,主動充當月下老人,約好雙方國慶節見麵。可是,這位“傻”場長卻因為未完工的間伐林錯過了赴約的時間,那女人覺得自己在毛世平的眼裏,還沒有幾根木頭重要,隻好幾聲讚歎、幾聲埋怨地放下了這個念頭。毛世平忙完了公事,心中一陣空虛。他好後悔,對著大山深處愴然地吆喝起來,那聲浪帶著他所有的愛,在林海中翻騰一陣子,也就永遠地消失了。

當然,他更不是不懂得孝,他隻是沒有機會,沒有時間去完成那份孝心。的確,自從他上山辦林場那天起,他就很少回過家。就連他母親垂暮之年,也未能去服侍幾天。1976年冬,兄弟幾次捎信:“母親病危。”他想插翅飛回家裏,可是,剛到半路,又因林場的一件急事被人請回山裏,他想半夜趕回家中,卻又因為一個場員得了急病,他隻好將他先送進醫院。就因為這種陰差陽錯,當他趕到家裏,家裏已設好了靈堂。他撲倒在母親的棺木前,眼淚像家鄉那清泉汩汩直冒。

他回到山裏,經常麵對母親墳地方向發呆,也經常麵對林子莫名其妙地吆喝,那聲浪充滿了內疚、充滿了慚愧,好像在問蒼天、問大地、問山林、也問自己:“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就為了這片林子嗎?就在他那吆喝聲中,昔日三眼炮那不毛之地,變成了莽莽林海,一個綠色之夢已悄悄變成了現實;就在他的吆喝聲中,一萬畝林子已變成了家鄉的綠色銀行,小小的鄉辦林場已載入了林業建設史冊。但是,也就在他的吆喝聲中,當年毛世平的滿頭青絲已變成華發,高大挺直的身板已漸漸彎下腰去。他真的老了。不過應該看到,三眼炮年輕了,那碧波簇擁、綠蔭如黛的林海就是他生命的延續、人生的延續、青春的延續。親愛的朋友,也許在我演講快要結束的時候,毛世平又在那林海中吆喝。無論那是喜的吆喝,還是悲的吆喝;無論那是甜的吆喝,還是酸的吆喝,都是一個普通共產黨員對綠色的呼喚。如果這種吆喝不隻是毛世平,而是千人、萬人,整個沅陵、整個湖南、整個中國,那排山倒海的綠色吆喝一定會迎來更加壯麗的綠色世界。

愛河,流淌著一支歌

本來不想提起她的丈夫,但又不得不提起她的丈夫。因為她心中那條流淌的愛河,是碰到丈夫石頭般的心,才打了一個拐,轉了幾道彎,彎得如此哭哭笑笑的。

1980年10月,為了滿足當時正在通道某地工作的丈夫感情需要,她告別了父母,告別了故鄉,告別了和她母女般情深的饒河學生,從萬裏之遙的烏蘇裏江畔來到了湘西南的侗鄉--通道民族中學。

一間陋室,滿眼陌生,唯一使她感到欣慰的是離丈夫近了。誰知她的丈夫並不希望她做一名優秀老師,而是一個“賢妻良母”。

她為難了。她多次想學著迎合丈夫,可是,性格生就了,想學也學不會。不久,他們的愛河中刮來了世俗的狂風,丈夫以她不會生孩子為由,拆掉了愛的小橋。

唯一的情感依托失去了,湯堅貞再也堅貞不起來了。她傾聽著風雨橋頭的風雨聲,侗寨鼓樓的琵琶聲,好像到處都在訴說一個不該發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