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會唱歌的葉子(8)(1 / 3)

聽到詩人梅新去世的消息,有點像聽到一個玩笑,而那個玩笑是在夢裏開的,醒來發現那不是夢,倍覺哭笑不得。詩人樹上又飄飄落去一片葉子,是秋葉,卻還沒有黃透。飄然何所似,似詩而非詩,徒然叫我又一次見證了早已深信不疑的人世的無常。

多年來,給他寫稿寫過不少,稿子即到即用,總沒機會對那種沉默的知遇致謝。想起跟他見過的兩麵,真算稀奇。兩次都不是在中國的台灣;一次是在美國,一次竟在中國內地。在美時,一大堆詩人是來舊金山拜訪紀弦紀老的,吃著應酬飯,打了個招呼而已。在中國內地,更巧得不像話了,是在蕭乾蕭老的家中。

進門時,隻見梅新舉著錄影機,正在給蕭老拍什麼紀錄片的樣子。看到對方,我們同時都吃了一驚。

“怎麼會在這兒又碰了麵?不久前在舊金山不是才見過的?”

又是人多的場合,人多的地方我慣於沉默不去搶別人的風頭,因此又是打了個招呼而已。其後他匆匆走了,臨走隻說:“給我寫稿啊。”我笑一笑,不知他要我寫蕭老呢還是當編輯的職業話而已,但眾人裏獨獨對我叮嚀,使我心中不免感到一絲虛榮的暖意。

那是去年的事了,如今那兩回再也忘它不掉的照麵,竟真的成了為他而寫的專稿,這不像玩笑嗎?而最大的玩笑,倒不是他自己的死,是他誤以為蕭老一定會走在他前,所以,他才那樣急切地跑去北京,像要跑在曆史的前麵給我們拍下一些文人生活的典範。誰想得到呢?對老作家的敬愛,反而成了他自己的一種風範:生命在轉彎的地方,又幽了我們一默。

今年中秋,我趁訪問東北及內蒙古之便又去看了一次蕭老,他已在北京醫院裏無奈地住下了,他那彌勒佛似的“招牌笑容”如今也充滿了倦意。

製造夜景的霓虹燈

街對麵的那盞

夜還沒有來

就亮起來了

亮得有點兒討厭

(梅新遺作)討厭的死亡隨時等在街的對麵,啊,想起梅新臨走拋下的話,原來也暗示著“時不我與”的意思。

《魔歌》讀後

秦:

日曆上寫著:“秋天開始”的那一天,收到你寄來的《魔歌》,使我加倍地感到友情的溫暖。或許應該說已經想盡了方法也沒能挽住隨歲月流逝的什麼,而使我益發感到世界的無情吧。謝謝你讓我知道,隻有友情是愈老愈溫暖的。

記得我們從前還是詩迷的時候,我曾說過:恐怕沒有一個有靈性的女孩子會受得了洛夫——那麼不知天高地厚、竊竊地還帶點自大地品評著那些作家們。讀完這《魔歌》,我後悔了。

“他就是這男子

胸中藏著一隻蛹的男子

他把手指伸進喉嚨裏去掏

多麼希望有一隻彩蝶

從嘔吐中

撲翅而出”(裸奔)

他雖然還在石室中,但是很明顯地那“石室之死亡”裏的生死玄想已經開始升華了。他好像已經明白了那顆在曆史中流浪了許久的淚應該安放在怎麼樣的臉上了。雖然那臉,他還沒有找到,並且,恐怕這輩子也不會或不能找到。

“這是火的語言,酒,鮮花,精致的骨灰甕,俱是死亡的修辭學。”我讀著讀著,嚼出了苦澀裏的甜味。我讀著讀著,想起紀弦的一句詩:“我是可以飛的你們偏不相信。”《魔歌》仿佛也在說:“我是可以不晦澀的你們總該相信。”

我一直不以為晦澀的詩是不好的詩。詩,既然有可解、不可解或不必解的,晦澀倒是一種獨特的風格吧。說實話。我喜歡那些男詩人寫性與戰爭——好像是他們的專利似的——寫得愈晦澀愈好。(一笑。)或許你會說我指的是含蓄,與晦澀不同。我想,那其間的差度,就要看讀者的水準來定了。

一開始,我總以為餘光中的詩是寫給中學生看的,所以他的名氣最大。在看書的人裏頭,中學生要算是最不沉默的大多數了吧。他很聰明,教育完了我們,他並沒停下來,現在隻見他昂著頭在向前走去,不過,他的善心還是使他忍不住來時時照顧我們的了解力。隻有葉維廉,他老是在給研究生製造功課似的,他給我的感覺甚少“花的雜感”,大多是“神話之企圖”。

我不知道洛夫願意把他的讀者停在哪種水準上。然而,由《魔歌》卻使我生了“多餘的”的隱憂(這整個的班門弄斧,豈不都有點多餘?)——他本來是捉虹的人,現在倒像是捕蝶的人了,有些後悔從前的曲高和寡而欣喜於現在的豐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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