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瑗
四哥。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滲入骨髓的詞。我想,就算我失去所有的記憶,就算我忘記所有字的含義,我也不會忘記,無法忘記。
四哥。
這是我學會的第一個詞,那時四哥也隻是個孩子。
我對那時已沒有記憶。我隻是從旁人的口中聽到四哥為我做的一切。他怎樣勸父皇將我留下,怎樣將我接到府中。
我隻知道,在需要溫暖和愛的時候,在感到寒冷與疼痛的時候,別的孩子會喊父親母親,我隻會喊四哥。
四哥,仿佛一句神奇的咒語,它可以給我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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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生活的深刻記憶開始於認識到自己的不幸。
我與別的孩子是不同的。
我好象是世界的遺棄者。
我沒有一個皇子所應有的一切。
我沒有一個孩子所應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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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想象沒有四哥我將怎樣熬過這樣的生活。
記憶中四哥的手總是溫暖的,他牽著我,帶我穿越黑暗。
即使隔著厚厚的門板我仍能感到這樣的溫暖,在狹小的黑屋子中,我憑借它忘卻恐懼。
他對我說:“子瑗,四哥在這裏,四哥在你身邊,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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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曾經對我說起,他苦勸父皇將我留下時,父皇說的那句話:
“你可以留下他,子瑛,但我想終有一天你會後悔。”
四哥說他也許真的應該後悔。也許我在宮外會過得輕鬆一些,不會有這樣的苦痛與風雨。
我笑著握住他的手:“不要後悔。我會以為四哥是嫌棄我,不想背我這個包袱了。”
四哥溫和地笑:“傻孩子,我隻是舍不得你受這麼多苦。”
我輕輕地搖頭,張開雙臂抱住他:“四哥,我從來不曾有過怨言,也不許你後悔。”
不許後悔。
如果所有的苦難是遇到四哥必須付出的代價,那麼我甘願。
我寧願麵對更狂烈的風雨,也舍不得與四哥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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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個夏日,那天太陽熱得似乎要融化一切,大地都似乎在烈日下泛出白晃晃的光。
可讓我銘記那一天的,不是烈日下的煎熬,而是四哥的眼淚。
我睜開眼,看到四哥大滴的眼淚落下來,我記得那晶瑩的淚珠墜下時,太陽都沒有了溫度。
他說:“子瑗,我要成為你的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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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不清他為了我與兄弟們發生過多少次掙紮,記不清他因為我被父皇訓斥過多少次。
他其實一直是我的大樹,從我降臨人世開始,為我遮擋所有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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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遍請天下名師教我武功。
他與父皇爭論十餘次終於讓我進了兵部。
他領我熟悉朝廷的文臣武將。
他帶我走進這個拒絕我的世界,他艱難地開路。
他說我會成為參天大樹,我會使眾人仰望我如仰望一個神。
可我知道,即使我高大到刺穿天空,四哥仍然是我的大樹。
他是一切溫暖與安穩的源泉。
沒有了他,這世上隻有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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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都說我是皇族的傳奇,卻無人知道四哥就是傳奇的創造者。
我在戰場上揮出的每一劍裏都有四哥的力量。
我看到,四哥就那樣寥落地站在夕陽下。
等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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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四哥和我躺在草地上。
我們靜靜地看著天空。
四哥說,最艱難的路我們已經走過。子瑗,你已經是參天大樹,你的生活將充滿陽光。
我們可以這樣安靜地躺在草地上看天空,一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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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空很明亮,四哥的聲音如空中浮動的雲。
可僅僅幾個時辰之後,天空便隻有黑暗。
因為我聽到我的大樹在颶風中折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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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我說:“子瑗,答應我,不要為我報仇。”
他眼中的絕望告訴了我他的決定。
我知道我救不了他,我從出生起便是有罪的,即使我戰功赫赫。
我閉上眼,感覺世界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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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他推門進來,感覺到他坐在床邊。
屋裏很安靜,可我知道他在默默流淚。
因為屋中彌漫著如水的憂傷。
四哥,失去你,我該如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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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了父皇的寢宮。
侍衛攔住我,說皇上不想見任何人。
我停頓片刻,咬了咬牙。兩手一揮,兩邊侍衛如樹葉一般向兩旁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