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瑛
“皇上,雪地裏太冷了,到亭子裏避避吧。”離煙在身邊輕輕地說。
“好吧。”我微微頷首。
她扶著我向亭子走去。
她走在我身邊時總會不自覺地輕輕扶著我的胳膊,仿佛我是一個大病初愈的人。
我想,這也許是她在照顧子瑗的日子裏養成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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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我坐下,蹲下身去撥弄火盆中的炭塊。她的臉凍得紅彤彤的,神色嫻靜,眼睛格外清澈明亮。
她抬頭看著我:“天冷了,以後皇上還是在屋裏歇著吧。要是受了涼,十三爺該說我了。”
“我哪有那麼嬌弱。”我對她關切的話報以一笑。
“皇上操勞太過,身體虛的很,受點涼就可能生病。我天天勸您多歇會兒,說多少次都不管用。”
“我也想歇啊,可那麼多事還等著我去做呢。”我對她的埋怨仍舊報以一笑。
她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靜靜地望著火盆。
“離煙。”
“嗯。”
“你真的不想念子瑜嗎?”
長時間的靜默,她輕輕地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還恨我嗎?”
“……我不知道。”她的眼中忽然大霧彌漫,“我隻記得去年夏天那場雨,砸在身上那中生硬的疼痛。我在雨中失去了知覺,醒來時,那種澄明混沌的感覺仿佛重生。
“我無法探究前世的感情,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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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麵前出現那場雨,砸的天地昏然無光。她暈倒在我的懷裏,我摟著她感到絕望比雨點更猛烈地砸落。
我回過頭,看到渾身濕透的王德升。
他說:“皇上,有人求見。他說他就是名震天下的潭神醫。”
潭先生又一次神奇地出現在我麵前。
他說:“四爺,為什麼我每次見到你,你都如此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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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該太多責怪她。”潭先生憐憫地看著離煙,“她也受著無法想象的煎熬。她的病與你當年的病有相似之處,如果我不在,她也熬不過這一關。
“她在出劍殺你的時候其實也殺死了自己。她是不幸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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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緋紅的麵頰。摸摸她的額頭,滾燙如炭火燃燒。
“她已經吃了藥,燒馬上會退下來的,皇上不必擔心。”潭先生在一旁說,“十三爺也不會有事。我從來不會安慰人,我隻是陳訴實情。”
她的臉上還殘存著流淚的痕跡。盡管大雨已將一切洗刷殆盡,我仍然可以看到她的淚,酸澀地融入雨水。
我想,一切也許都是我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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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瑗慢慢睜開眼睛時,我感到心中有一扇門緩緩地打開,久違的光亮灑進來,酸澀疼痛生死無路的煎熬,以及若幹天來的擔心焦慮坐立不安就在那一刹爆發,我無可抑製,淚流滿麵。
他的目光觸碰到我。他輕輕地笑了:“四哥。”
我緊緊抓住他的手。每次與他的重逢,對我來說,都如走了一生一般漫長。可他卻隻是輕輕地微笑,仿佛隻是從園中信步而歸,仿佛一切的災難隻是一場夢。
子瑗,你知道嗎?在你的兩次微笑之間,充斥交雜的是我如一世般掙紮墜落的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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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子瑗康複後,我把離煙叫到了身邊。
“子瑗已經康複了,他過一陣子就要回府去。你也可以走了。”
她猛地抬頭,我看到她慌亂的眼神。
“皇上要我去哪裏?”
“回葉州去吧,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嗎?”
我記得她臉上迷茫的表情,她淒涼地微笑:“葉州在哪裏,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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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笑容又一出現在她的臉上,在亭外白雪的映襯下,格外淒涼。
她撥了撥火盆裏的炭塊:“我隻希望可以這樣平靜地過下去。我從前以為事物黑白對錯就像白天夜晚那樣分明。可如今我已無法分辨,一切都與我想象的不同。我如今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黎明和傍晚,它們夾雜著光明與黑暗,曖昧朦朧,像一個人對人世的感知,些許喜悅些許傷感,人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是真正安寧的。而它們又是充滿決絕的,或者開始,或者結束……”
“離煙……”
“我現在覺得心裏寧靜,不再有諸多愛恨的糾纏,這多麼好。
“我希望你能夠快樂,皇上。我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