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當家難做主
劉文彩消失了一段時間回來了,梁慧靈這才知道他是去了雅安。這段日子,梁慧靈保護著劉文彩的幾個孩子東奔西藏,忽然見劉文彩回來,仿佛劫後餘生見親人,迎麵灑下一串淚。
但劉文彩的反應卻不那麼熱烈。他的臉上印著劉文輝的影子。
劉文輝沒有了往日的風光,躲躲閃閃在雅安住下了。這雅安地處川康邊境,那是一塊貧瘠的土地,要人無人,要錢無錢,再想翻起浪來等於妄想。劉湘夠情義,給他送去了錢和武器,讓劉文輝在那裏老實呆著。
劉文彩親眼看見了那些武器和錢,知道劉湘不會對他下毒手,便也灰溜溜回來了。他愛錢,但雅安太窮;他愛女人,但跟老幺在那麼個小圈子裏十分不便,所以他要回來。
這一陣子,因為劉文彩不在家,便沒有別的女人來打攪,梁慧靈在家主持一切,幹得挺歡。劉文彩見自己不在家時家裏弄得頗像模樣,對梁慧靈很是滿意。雖說臉上還是一片灰,但那不是因為梁胖,而是為老幺的事業,為一去不複返的輝煌而痛惜。梁慧靈也以為與他遭了一次劫難,她的地位不穩固了。
然而她錯了。劉文彩如果想老實,是不會從雅安回來的,因為劉文輝才進駐雅安,許多事情比初駐宜賓更需要五哥幫助。但雅安不是宜賓,曾經滄海難為水,劉文彩的興趣也就大打折扣,回來了。夫妻相見,新婚不如遠別,當天晚上自然先是煙榻上一陣煙,然後是一夜的恩愛。
但第二天劉文彩出去了一陣子,晚上回來時,身後就跟著兩個年輕的漂亮女人,一個男人拎著箱子。梁慧靈在院子裏看見了,兩個女人都向她瞟來一眼。劉文彩故作正經地介紹,說這個是某某,那個是某某。但梁慧靈沒有聽清,隻覺得那兩個女人的表情尷尬。劉文彩把那女人領到後麵去了。過了一會兒,梁慧靈故意走到後房,老遠聽見劉文彩的諂笑和女人故意嗔怒的聲音。不用多說了,他們正唱調情的戲。什麼朋友的妻,什麼下級的妾,在劉文彩根本就沒有約束。梁慧靈的情緒一落千丈,退了回去。
接著,他聽見劉文彩喊女傭把麻將提出去,吩咐等會兒把飯端到住女客的房裏去吃。梁慧靈的熱情頃刻化為烏有,再也沒有操持家務的閑心,獨自睡到床上生悶氣。女傭人知道她為什麼不管事了,體諒她的日子難過,也把飯端進了她的房。
又過了一天,院子裏響起了女人的哈哈,梁慧靈真連哭都沒有地方哭了。她這才知道為什麼淩旦兒想走。現在,她也想走。
劉文彩渾然不覺,徑自跟那些女賓們玩得開心,夜晚也不到梁胖房裏去,也就不知道梁慧靈有什麼不正常。現在是劉湘的天下,縣城裏也沒有了他劉文彩的地位,他精心組織起來的軍隊原來勇敢精神隻夠搶老百姓,真的打仗就成了紙糊篾紮的。修街的計劃施行到半路,這下也沒有了情緒。現在守著個梁慧靈,後房專門有一些軍官們的太太,那些軍官有些死了,有些失蹤了,而這些太太們呢,正經夫妻沒幾個,大多是不敢帶回家麵對祖宗牌位的野太太,因而劉文彩跟她們玩得心安理得。反正他有的是錢,而這些女人沒一個不愛錢。沒事時打打牌,跟她們逗樂行奸,能夠在外幹的也不過就是買些田而已。
劉湘的部隊又開來了,全縣鋪開追殺土匪,抓住土匪頭兒就押進縣城當眾殺頭。那些女人們都知道劉文彩是劉湘的仇人,怕殺到自己頭上來了,溜了個精光。隻有到了這個時候,劉文彩才知道家裏原來還有個梁胖。梁慧靈是不能跟劉文彩硬碰的,劉文彩來了,她讓出半邊床來給他,劉文彩不來,她也隻有獨自在被子裏自悲自歎。
有一天楊孟高跑回來告訴劉文彩,劉湘回來了。劉文彩嚇得一蹦而起,問:“在哪裏?”楊孟高說,在外頭散步呢。楊孟高成了劉文彩的外管家,成天在外頭跑,有事就回來通報。劉文彩悄悄地去看了一下,果然就是劉湘那小子。
劉湘穿著長布衫,在田野裏悠閑踱步,跟他一起的是幾個不認識的人。劉文彩命令閂好四門,躲在屋裏大氣不敢出。還好,劉湘沒有跟他們過不去。據後來的消息才知道,劉湘廣泛接觸各種勢力,常常把不好談的事和不好讓別人見的人領回大邑安仁鎮,在一片清靜平和中規劃未來。
等劉湘一走,過幾天沒見劉湘的兵了,劉文彩家裏便又出現了女客。究竟是些什麼人物,來來往往有多少,梁慧靈從來都沒有弄清楚過。
劉文輝在雅安正式住下了,又帶信來請五哥去雅安。原來劉文輝的野心並沒有死,組建軍隊,那會讓劉湘警惕,就這麼仰人鼻息,不是他的風格,但那個地方僅僅有幾個兵是不夠的,他要效仿所有軍閥和蔣介石,抓住民間勢力,這就是青紅幫或袍哥組織。但雅安那裏沒有,就請五哥再去幫他一把,整一個出來。劉文彩十分不情願,但老幺說的話他不好有違,打發走了女客們,跟梁慧靈說了聲,便走了。
他去了一段日子,組織了一個組織,沒什麼搞頭,又溜回來了。他對組織什麼袍哥遠沒有撈錢搞女人有興趣。
這一段時間,梁慧靈跟劉文彩倒真有些夫妻的意思。
不幸她終究不是能掌管一切的人,她的地位終是低人一等。
聽見外麵吵吵鬧鬧,好像有許多人進到了那邊房裏。傭人們忙得屁滾尿流,隻聽得大家屏聲靜氣,氣氛很有些緊張。她不知誰來了,大搖大擺走過去看,一進門,頓時叫她下不來台。當中坐著一四十開外的女人,滿臉威嚴,周圍或站著或坐著劉文彩的兒女們,下人們都規規矩矩在站著,連薛疇久都臉帶著巴結的笑站在一旁。不用說,這是正太太楊仲華了。她的身子不自覺地矮了下來,聲音顫抖地叫一聲:“太太回來了?”
楊仲華臉色有些蒼白,似笑非笑地問:“聽說是你在當這個家?”
梁慧靈回答不了,如一個下人一樣,連個座位都不敢去坐,隻好低著頭。
“他呐?”
她低聲下氣地說:“不知道。”
“好了,你去吧。”
她不得不走。退出來,頓時羞得身上起了汗。這簡直就是驅逐,連個下人都不如。她沒有可以吐苦水的地方,跑回自己的房,氣得眼淚簌簌下落。
可是不出來還不行。一個傭人來問:“太太回來了,做什麼東西吃?”
她不得不揩幹臉上的淚,出來問:“太太喜歡吃什麼?”
“不知道。”
“你去問一下薛副官,就按他說的做吧。做好一點。”
中午吃飯,那邊一家歡聲笑語,她一個人悶坐在房,沒有人來請她去一起吃。傭人來問她吃飯怎麼辦,她說,給我端碗進來。
晚上,劉文彩回來了,根本沒有進她房。一家人除她而外,都跑去跑來,孩子們也跟過年一樣高興得什麼似的。她終於發現,這個大公館裏,就隻有她是個外人,她其實就跟住在後頭女客房的臨時夫妻差不多。自己終究難得加入劉氏家族。她心煩意亂,第一次,她點燃了鴉片煙。
早晨,她還沒起來,劉文彩進來了,皺著眉頭。他是沒看見她才來的。“你在燒鴉片?”
她翻個身,沒理。
“是不是病了?”
“沒有。”她忍不住一陣抽泣。
劉文彩馬上就明白了是為什麼。他以為她僅僅因為楊仲華回來的緣故,便坐上床沿,撫著她說:“好了好了,她說不假是我的正妻,現在她回來了,不理也不行。好在她過幾天就要走的。你管你的事,不理她就行了。”他說完了這幾句,出去了。
凡事自己做不了主,隻有自解自寬,想想楊仲華,雖說地位是有,但夫妻恩愛也等於零,也不見得比她好多少。沒辦法,她隻好起來,跟以往一樣招呼著各個方麵。她驚異地發現,楊仲華語言很少,卻威風不小,住女客的房裏忽然變得很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