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健飛沉默著走到破碎的神像那裏,用手窸窸窣窣地搜了一回,拿出一個滿是灰塵的長方形物體,遞給李老伯啞聲道:“拿去吧,這就是最大的憑證——他的日記。無論如何,那是他親筆寫的,你總會相信。”李老伯遲疑地看了一會兒,終於接過那本日記,慢慢揭開第一頁,隻見第一行用那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寫道:“其實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鬼,一個沉冤多年的厲鬼。”李老伯登時兩眼發黑,天旋地轉,“咕咚”一聲暈了過去。何健飛早有防備,把他穩穩地接住了。老道搖搖頭道:“這麼殘酷的事實,你又何苦這麼急揭出來呢?他年老體弱,怎麼經受得住這打擊?”何健飛把李老伯慢慢放在地上,準備找一個位置讓他好好躺一下,道:“他早就猜出來了,隻是不肯承認而已。‘校園雙雄’都聰明太過,而且心氣太高,你不戳破這層膜,他反而一輩子解不開這個心結,一輩子受它的折磨。”
老道道:“我該走了……”
何健飛起身似笑非笑打斷道:“不急,弟子還想請前輩詳細說一下當年的經過,您不知道,弟子有這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怪脾氣。”老道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不怪,不怪,我也有。你既喜歡聽,我就說說。”
“當年,我還服侍師父在山上修煉。這山的名字嘛,師父說不能對人亂說,所以我不能對你說,就稱作某山好了。”何健飛眉頭稍微皺了皺。“那時我才5歲,可是記性超群,天資聰穎,不要說什麼《道德經》,諸子百家都倒背如流,人又生得英俊瀟灑……”何健飛再也忍不住了:“前輩……”老道道:“我不是自誇,我不事先跟你說一下,你等下誣蔑我說的不是實話,說什麼‘一個小孩子怎麼可能記得這麼清楚’,我不是百口莫辯了嗎?”見何健飛又要出聲,忙道:“你別說話。這樣會打斷我的思路,讓我記不起來的。我講到哪裏了,對了,英俊瀟灑,我那時的確是很英俊瀟灑,比你現在還英俊呢。”見何健飛臉色越來越黑,眼看就要發火,忙接道:“說正事了,說正事了。有一天晚上,我見師父夜觀天象,這一觀啊就觀了一個通宵,不曾合眼,我早上起來便見師父滿眼血絲的跟我說:‘徒兒,西南發生大亂了,我們要趕快去,否則死的人會更多。’我什麼都不懂,隻是跟著師父收拾了行李,那時沒有火車也沒有汽車,師父又不喜歡坐馬車,兩個人就這樣向著西南方一直走啊走,夜裏隻休息兩三個鍾頭,走了三天,我的腿都快斷了。終於,師父說了一句‘是這裏了。’我抬起頭來,原來前麵是一座大山,樣子平平無奇。可是裏麵彌漫的氣氛極端詭異,那些樹啊草啊好像都不是綠色的,而是紫紅色的,散發著一股惡臭,山裏沒有風,很熱,而且我老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我旁邊動來動去似的。後來我實在忍不住問了師父,師父停下來看了一下那些樹葉和草,點點頭說沒錯啊,你看。他找來一根大樹枝,撥開一片草叢挖開根部的泥土,頓時我嚇得往後十幾步,跌倒在地上哇哇大哭。你道下麵埋的是什麼?嘿嘿,不錯,下麵是屍體,不過不是一具,而是幾十、幾百、幾千具,層疊在一起,有的腳壓斷了另一具屍體的手,有的頭不見了,每具屍體都形狀恐怖,身上流著一股粘稠的黃水,臉上血肉模糊,很多蒼蠅在死命地叮著……唉,不說下去了,我現在雖然見多了這些,不怕了,可是晚上還常常做這噩夢,被嚇出一身冷汗。”老道歎了一口氣,臉色淒楚之至。何健飛初時還有點詫異,很快就知道老道是想起死去的師父,所以心裏難過。
老道頓了一下,又接道:“師父見我嚇成這樣,臉有慍色,說道:‘從小便這般怕三怕四,以後可怎麼幹得成大事!’師父向來都是溫言對我,不曾對我說過一句重話,那天他的臉色的確很可怕,我當即住了哭,隻是愣愣地看著他。師父看著那些屍體怔了半晌,歎道:‘罷了,讓你小小年紀來這裏的確是不應當,但天意如此,有什麼罪愆由我一力承擔便是。’說完對我道:‘起來罷。’我怯怯地跟著他走,不敢再多說一句話。這次走了不到一天,就看見一座小城,那城磚的顏色也和山裏的草木一樣,紫紅紫紅的,是那種不祥的顏色。師父欣慰道:‘希望還來得及。’我們走進城裏,頓時吃了一驚,裏麵街道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屍體,真的是屍積如山啊,腐爛的惡臭飄蕩在上空,到處都是空房子,裏麵的家具亂七八糟倒在地上,看不見一個活人,師父的臉色又變可怕起來。他不發一語,站在街道上隻是沉思,喃喃道:‘全都死光了?天啊,這叫我怎麼處理?天理都不容啊。’我以為他擔心打不過那厲鬼,就勸道:‘不如我們去叫些伯伯叔叔,等他們來了我們再打。’師父怒道:‘你還嫌死的人不夠多麼?’我從沒見師父發火,嚇得當場住了聲。師父又想了很久,好像終於下定決心道:‘不管了,我去會他一會。反正有這孩子。’他看了我一眼,不知怎地我全身竟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