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悕手按琴弦坐著,羽扇睫毛輕輕顫了顫,忽一轉首,所有的情緒就盡相覆滅,無跡可尋了,“丫頭,你多想了。”
“是否多想,個人心中自有數!”西然心道一句,也不爭辯,轉眼看到亭中石桌上擺有豐盛的晚餐,腹中空空,禁不住暗暗咽了咽唾沫。從前世到今生這麼長的時間裏,她好像滴水未進啊。
桌上的菜,對上紫瑾說的數,不多不少,正是七樣,奇怪的是,沈君悕一個人用餐,卻置了三副碗筷。
西然見之納悶,便問:“這碗筷是為誰準備的?你在等什麼人嗎?”
沈君悕不答,離案慢步走近,微撩衣擺在她對麵坐下,隻手提起一個青瓷釉裏的茶壺,一麵低眉往她麵前那位上的茶盅裏倒茶,一麵低低自語:“都不會來了…”
都不會來了?都?為什麼不來了?看他方才那黯然神傷的樣子,他所等之人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吧?
“坐下試試這茶,開春後第一場穀雨時采摘的高山鳳凰草叢。”沈君悕無視她探究的目光,語調一轉,恢複了一貫的平淡。
管他呢,與我何幹?西然隨即也甩開疑慮,依言在他的對桌坐下,單手握起茶盅小吸一口,抿了抿,吐掉,再置於鼻尖聞了聞,又呷一口細細品了品,不以為然地說道:“香鬱有過,甘醇不夠,茶葉多放了三片,水是江中活水,蓋茶的時間又短了,”隨後放下茶盅,接道:“茶是絕品好茶,可茶藝卻不怎樣,若要給分,滿分一百,我隻能給七十。”
“那依你之見,如何才能贏得滿分?”沈君悕聽她一語道明此茶的缺陷,唇邊浮起一絲興味的笑意,果是不錯,遇到茶中高手了。
沐西不好酒不嗜煙,唯獨喜愛品茶,她家中茶櫃裏從南到北,從內到外,從古到今的各式名茶都有,西然從小耳濡目染,對各種茶葉的了解不說如數家珍,那也是博聞多識,沈君悕這一問,算是正中下懷了。
細想一陣,她道:“好茶講求三好,茶好水好茶具好。鳳凰草叢屬於功夫茶類,功夫茶顧名思義自是需要功夫也就是時間沏製的,所以沏茶時燙壺、置茶、溫杯,高衝低泡這四道工序一定不能少,沏好後蓋茶的時間一定不能短。這茶應著地利天時——高山之茶最鮮,穀雨之茶最好,堪稱絕品好茶,差在用錯了水,俗話說,水是茶之母,《茶經》中有言”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江中水活,卻少了一分靈氣,若改用山泉水,那便是滿分了。”
“啪啪”兩聲清脆的擊掌聲響起,沈君悕揚眉一笑,“指錯透徹,糾錯深刻,好一番精彩的評述。”
“過獎。”西然不以為意,回以雲淡風清般疏朗的微笑,一雙清亮的眼眸卻直直地盯著桌上的一盤清蒸魚,那個,好像很好吃啊。
沈君悕會意莞爾,夾一塊魚肉放到她麵前的碟子裏,“這是關外才有的雪原冥魚,給你嚐個鮮。”
西然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叨進嘴裏,魚肉沾舌略酸,入口即化,吞入腹中還有一絲涼意湧上,她驚了一詫,奇道:“這魚肉的味道怎麼像潤喉糖似的?”
“此乃一種特殊的藥魚,出於高峰之巔的雪池裏,其藥用價值不比百年山參差,清蒸可以凝神靜氣,爆炒可以舒筋活血,不同的做法會有不同的藥效…”
“稀罕!”西然聽了神往,脫口打斷他,雀躍地再夾一大塊塞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不住地點頭讚道:“恩,味道真的很不錯!”
沈君悕見狀,抿嘴悅然一笑。
接連吃下五六塊,西然突覺腹中涼氣膨脹,略一吸氣,怎料如此驟然就噴出了一大口血,然後是第二口,第三口…連帶著未入腸道的魚渣一齊全都噴了出來。
她尚未有反應,沈君悕則已驚出了一身冷汗,一步繞到她身側,急手探向她的腕脈,一診之下,目色頓沉,之後是愈診愈沉,最後竟似沉入深淵底部,找不到一絲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