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戴維的計劃(代後記)(2 / 2)

當然,我沒和戴維交流這一層想法,我是怕妨礙他把大計劃告訴給我。我有某個比較大的安排,一定慎重選擇聆聽者。盡管做了這麼長時間的朋友,戴維什麼樣的秉性我還不能說我很清楚。我們繼續行我們的路,偶爾的休息就是看到某處特別點的景致。尤其是誰提出從某個石頭縫裏出溜下去是比較好的自殺角度,起碼直接入海;剩下的你要跳都是摔在山岩上死得沒人樣兒的。我們圍著那個角度看了好一會兒。還有戴維指給我看海邊某別墅的院子裏停著一架直升飛機。“是真飛機?”“嗯,真飛機。”

回來的路上,戴維告訴我:他打算用五天半的時間,180英裏,去體驗威爾士中部的鄉村,目前正在找一個足夠tough的旅伴。不知他的這一大計劃和妻子商量過沒有,他的妻子凱(Kay)是一個愛捧著臉尖叫的女士,也許就這樣的問題反而沒反應。這段時間聽說了一些玩戶外的朋友及朋友的朋友的故事,不乏戴維這個年紀,女兒都三十多歲的行者。這些年,“行走”逐漸有群眾運動的趨勢。一桌年輕人,從西藏聊到非洲很正常;中年人裏的高人更深不可測,誰知哪個沒在絲綢之路上邂逅過化為鬼影的樓蘭皇後?我在一旁聽得神往,有時倒覺得“人”這點東西比起千年、萬年巋然而在天地間的恒在物,多了些許意外之喜。戴維走著便折一朵花給我看:“這是數學上的完美形狀”,我心想:人的界線成就那些意外之喜,而人的界線以內又包含了認知力的無限。人之此在,同自然界其他方式的此在,如一片落葉、一隻飛鳥是不同的;人之此在,總有為永在的嚐試蘊含其中。你說這嚐試是虛妄,它偏有一片虛妄的燦爛,而閃爍成實在性的光。

戴維這可能在環球旅行者看來微不足道的“大計劃”,我是多麼希望參與其中。和行者們也攪合了這麼多年,自己也計劃過出門走走,但總有一些愚見:如知識不足,上路做什麼?文盲無數次地去羅馬,他還是沒去過。尤其我對現代意誌激勵下的景觀、事件總體懷疑,不大相信文化的冒險要走一條綠化嚴整、受人夾道歡迎的路。以及平常人看平常人,其價值尺度太過平常——他們的大膽也平常,謹小慎微更平常。平常人的平常氣質會把由他們做出的壯舉自動交出,而到頭來粉飾了某英雄的華冠。以及世人的全部工作不是別的,裝腔作勢以區別於平常而已,到時自有人來認你為較大的流氓。

這些愚見,都阻止我貿然成為一具行者;阻止我興高采烈加入戴維的大計劃。我們此行路遇一蘋果樹,其芬芳竟沁人肺腑,至我看在天雲紋細細而如看大海白浪滔滔,記憶短暫打結。我收拾注意力再行路,前方似有一戴花冠的神,他托一尊木頭鏇成的蘋果……戴維遂叫道:隆,快到了。

寫於Swansea山中寓所

2013年5月28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