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分活出意義來(1)(1 / 3)

生命的路

魯迅

想到人類的死亡是一件大寂寞大悲哀的事;然而若幹人們的死亡,卻並非寂寞悲哀的事。

生命的路是進步的,總是沿著無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麵向上走,什麼都阻止他不得。

自然賦予人們的不調和還很多,人們自己萎縮墮落退步的也還很多,然而生命決不因此回頭。無論什麼黑暗來防思潮,什麼悲慘來襲擊社會,什麼罪惡來褻瀆人道,人類的渴仰完全的潛力,總是踏了這些蒺藜向前進。

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麵前笑著跳著,跨過了滅亡的人們向前進。

什麼是路?就是從沒路地方踐踏出來的,從隻有荊棘的地方開辟出來的。

以前早有路了,以後也該永遠有路。

人類總不會寂寞,因為生命是進步的,是樂天的。

昨天,我對我的朋友l說,“一個人死了,在死者自身和他的眷屬是悲慘的事,但在一村一鎮的人看起來不算什麼,就是一省一國一種……”

l很不高興,說,“這是nature(自然)的話,不是人們的話。你應該小心些。”

我想,他的話也不錯。

“今”

李大釗

我以為世間最可寶貴的就是“今”,最易喪失的也是“今”,因為他最容易喪失,所以更覺得他可以寶貴。

為甚麼“今”最可寶貴呢?最好借哲人耶曼孫所說的話答這個疑問:“爾若愛千古,爾當愛現在。昨日不能喚回來,明天還不確實,爾能確有把握的就是今日。今日一天,當明日兩天。”

為甚麼“今”最易喪失呢?因為宇宙大化,刻刻流轉,絕不停留。時間這個東西,也不因為吾人貴他愛他稍稍在人間留戀。試問吾人說“今”說“現在”,茫茫百千萬劫,究竟那一刹那是吾人的“今”,是吾人的“現在”呢?剛剛說他是“今”是“現在”,他早已風馳電掣的一般,已成“過去”了。吾人若要糊糊塗塗把他丟掉,豈不可惜?

有的哲學家說,時間但有“過去”與“未來”,並無“現在”。有的又說,“過去”“未來”皆是“現在”。我以為“過去未來皆是現在”的話倒有些道理。因為“現在”就是所有“過去”流入的世界,換句話說,所有“過去”都埋沒於“現在”的裏邊。故一時代的思潮,不是單純在這個時代所能憑空成立的,不曉得有幾多“過去”時代的思潮,差不多可以說是由所有“過去”時代的思潮,一湊合而成的。吾人投一石子於時代潮流裏麵,所激起的波瀾聲響,都向永遠流動傳播,不能消滅。屈原的《離騷》,永遠使人人感泣。打擊林肯頭顱的槍聲,呼應於永遠的時間與空間。一時代的變動,絕不消失,仍遺留於次一時代,這樣傳演,至於無窮,在世界中有一貫相聯的永遠性。昨日的事件,與今日的事件,合構成數個複雜事件。此數個複雜事件,與明日的數個複雜事件,更合構成數個複雜事件。勢力結合勢力,問題牽起問題。無限的“過去”,都以“現在”為歸宿。無限的“未來”,都以“現在”為淵源。“過去”“未來”的中間,全仗有“現在”以成其連續,以成其永遠,以成其無始無終的大實在。一掣現在的鈴,無限的過去未來皆遙相呼應。這就是過去未來皆是現在的道理,這就是“今”最可寶貴的道理。

現時有兩種不知愛“今”的人:一種是厭“今”的人,一種是樂“今”的人。

厭“今”的人也有兩派。一派是對於“現在”一切現象都不滿足,因起一種回顧“過去”的感想。他們覺得“今”的總是不好,古的都是好。政治、法律、道德、風俗,全是“今”不如古。此派人唯一的希望在複古。他們的心力全施於複古的運動。一派是對於“現在”一切現象都不滿足,與複古的厭“今”派全同。但是他們不想“過去”,但盼“將來”。盼“將來”的結果,往往流於夢想,把許多“現在”可以努力的事業都放棄不做,單是耽溺於虛無飄渺的空玄境界。這兩派人都是不能助益進化,並且很足阻滯進化的。

樂“今”的人大概是些無誌趣無意識的人,是些對於“現在”一切滿足的人。他們覺得所處境遇可以安樂優遊,不必再商進取,再為創造。這種人喪失“今”的好處,阻滯進化的潮流,同厭“今”派毫無區別。

原來厭“今”為人類的通性。大凡一境尚未實現以前,覺得此境有無限的佳趣,有無疆的福利;一旦身陷其境,卻覺不過爾爾,隨即起一種失望的念,厭“今”的心。又如吾人方處一境,覺得無甚可樂;而一旦其境變易,卻又覺得其境可戀,其情可思。前者為企望“將來”的動機,後者為反顧“過去”的動機。但是回想“過去”,毫無效用,且空耗努力的時間。若以企望“將來”的動機,而盡“現在”的勢力,則厭“今”思想,卻大足為進化的原動。樂“今”是一種情性,須再進一步,了解“今”所以可愛的道理。全在憑他可以為創造“將來”的努力,決不在得他可以安樂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