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最近總是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記憶的源頭,是7歲那年的中秋節。那個中秋節白天發生的事情所形成的記憶印記,本來應該隨著歲月的長河流走,淡去,直至了無痕跡。可是那天晚上她的父親突發心髒病猝然離世,使那個中秋節成為她生命中重要的一個時間節點,那一天裏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她幼小的心靈中形成了深刻的烙印,抹不掉,揮不去。
回憶過去,是衰老的標誌。***宇這個時期確實現出衰老之象,正受著更年期的折磨煎熬。先是記憶力減退,明明是很熟悉的一個人名地名,就在嘴邊,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偏偏還特愛較真,越想不起來越要絞盡腦汁去想,想得頭都痛了,直至靈光一現,終於想出來了。然後是眼睛開始發花,吃力地看書刊報紙上的小字,看得頭腦發脹眼前發黑,最後不得不作出妥協,配了副老花鏡戴上,讀書看報才實現無障礙。繼而,月事也開始紊亂,先是密集後是鬆散,最近,竟有三個多月杳無音訊,大約是徹底與她說再見了。當第一塊老年斑出現在麵頰上的時候,她沒有辦法不接受更年期已經洶湧而至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
這塊老年斑發生在今年夏天,某一天早晨起來,她感覺臉像被蚊子叮了一口,癢癢的,就忍不住用指甲輕輕撓了撓。幾天後,還是癢,又撓。如此反複幾次,這個蚊子咬的小包總不見消退。她決定不再跟它較勁了,忍著,看你會癢到什麼時候。幾天後,小包是不癢了,卻留下了一塊小指甲大的丘疹,並沒有特別在意。***宇從記事起臉上就長著幾粒雀斑,幾十年裏她為它們煩惱著,傷感著,總是在臉上擦粉底霜以求淡化遮掩白淨麵皮上這幾點瑕疵。而粉底霜擦到這個新生的丘疹時卻產生了反作用,形成一片難看的灰白,仔細端詳,卻原來是一塊可怕的老年斑。
斑,本就是女人美麗容顏的大忌,又與“老年”二字結盟,是一個何等令人生厭的新生事物啊!為這件事,***宇鬱悶了好幾天。通過微信跟遠在外省任職的丈夫寶音說起這件事情,丈夫笑道:“我的大丫頭傻丫頭,沒那麼恐怖吧,不就是塊斑麼?隻要我不嫌你老,老不老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寶音的一番勸慰令她略感心安。
三十年前的那個新婚之夜,賓客散去,阿布、額吉善解人意地主動住到了寶音的兄嫂家裏,偌大的蒙古包隻留給兩位新人。15瓦昏暗的白熾燈泡映照著粉紅色的圓頂蚊帳,蚊帳裏的***宇和寶音兩個籠罩在一片溫馨浪漫的玫瑰紅中。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兩個“紅人”眼中的另一半忽然變得既熟悉又陌生,興奮,好奇,慌張,羞澀,兩個年輕的生命互相探索彼此給予,完成生命曆程中一次破冰之旅,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他一聲“爸爸”,寶音用他那副結實的臂膀一下子摟緊了***宇嬌小的身軀,在她耳邊輕輕喚了聲“丫頭”。
大草原給了寶音寬闊的胸懷和博大的愛心,那裏裝著妻子和兩個女兒這三個他生命中至親至愛的女人,裝著給予他生命的漢族生身父母和養育他長大成人的蒙古族阿布、額吉,裝著他血脈相連的漢族兄弟姐妹和給予他無盡關愛的蒙古族阿哈、額格其,裝著他到每一處任職治下的黎民蒼生。***宇自幼喪父,寶音在他們三十年的夫妻生活中扮演著亦父亦兄的角色。兩個女兒出生後,在寶音的口中,***宇是他的大丫頭,兩個女兒其其格和其木格是二丫頭和小丫頭。
幼年喪父,是***宇內心中一生的痛。上學那些年,每次填表需要填寫家庭成員時,“父親”一欄的空缺都讓她感到既難過又自卑。同學朋友在一起閑談,她最怕說起自己單親家庭的背景。直到嫁給了寶音,有了自己的家庭,成了一個有夫有主之人,家庭成員是丈夫和兩個女兒,這種自卑感才漸漸地淡化消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