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郭家六姐弟為各自的家庭生計忙碌,差不多已經忘記還有一個叫郭長有的父親時,父親卻突然冒了出來,像是死去多年的人重生了,又像是從過去的歲月中穿越到現實中來。巧的是,這一天,正是西方的父親節。
這30多年,上河村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啊!特別是去年那一場大洪水,上河村是柳河大堤決口處,村裏有一半房屋被洪水衝泡倒塌了,所幸人員轉移及時,沒有造成傷亡。作為這次洪災的第一重災區,上級的援建資金和物資下撥及時到位,災後重建進展迅速。僅僅一年時間,上河村已經建起了整齊連片的漂亮房舍,寬闊筆直的柏油馬路穿村而過,這裏已經不像農村,更像一個新興的城鎮。
麵對這樣一幅新農村的圖景,郭長有竟然迷失在回家的路上。好在村口的幾棵老柳樹和樹下的石頭滾子兩種標誌物還在,瘦骨嶙峋的郭長友一屁股坐在石頭滾子上,身上的衣服有些肮髒破舊,一臉茫然,不知何往。而在來來往往的路人眼中,這裏坐著的不過是一個走累了想歇歇腳的外鄉老者。
老者從背包裏緩緩掏出“喚頭”來,兩隻手互相配合,費了半天勁兒才撥出一聲悶響,這一聲悶響正好被一陣風準確無誤地送進了村頭住小二樓的袁慶鐵的耳朵裏,40多年前的記憶又在他的頭腦中生動活泛起來。
現在上河村的小孩子都由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緊緊地看管著,不會再像鐵蛋兒他們當年那樣放出去隨便瘋跑瘋玩兒了,且不說村前深不見底的柳河有多凶險,柏油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也是個巨大的安全隱患啊。所以村頭老柳樹下坐著的老者顯得很是孤寂落寞,不再像當年那樣被一群頑皮好奇的孩子包圍著,問東問西。他不甘心就這麼孤寂落寞下去,又使出渾身的力氣把“喚頭”撥出了更大的聲響,“嗡”……像蟬鳴,又比蟬鳴多出一些金屬的清脆。時令尚早,這個季節蟬還都沒有出來,這一聲音愈顯特別奇怪突兀。
這時候,一個中年男人已經站到了老者麵前。
“老人家是想要給人理發嗎?”中年男人問。
“理發?歲數大,手不聽使喚,幹不動啦!大兄弟,我是來找人,找個叫袁慶芬的女人,你認識嗎?”老者聲音沙啞地說。
中年男人上前仔細打量著老者的麵容,突然伸出手抓起他前胸的衣服:“好小子,還真是你!要不是有七十不打八十不罵的老話兒,我非削你這老東西不可!你是郭長有不是?”
“我,我是。你……”老者驚異地望著麵前同樣已經有一把年紀的人。
“你忘了我了?當年是誰給我剃的頭,還不忘把受氣辮兒給留下?我這輩子幹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把你小子領到我家。早知道你是這麼個不著調的東西,不如讓雨澆你雷霹你得了。”中年男人生氣地說。
“你是鐵蛋兒?是鐵蛋兒!額頭淘氣磕的疤瘌還在。”郭長有驚喜地說,任由對方揪著自己前胸的衣服,不掙脫,也不生氣。
“虧你還認得我,否則我這隻老拳非讓你好好認識認識我不可!你還有臉回來找袁慶芬,早讓你氣死啦!”
郭長有聞聽此言,老淚縱橫。
“二芬兒啊,是我對不住你呀!我拿了錢出去倒騰電子表,誰知道竟上了騙子的當,錢交出去了,不但沒拿到貨,連人影兒也沒了。虧了大家的錢,我哪還有臉回來呀!我一想,就一個人在外邊混得了。你怎麼還是那個性急的脾氣呀,就不能等等我嗎?”
“老東西,你可真能混,一混就在外混了30多年!還怨我二姐不等你,讓她等你30年嗎?”袁慶鐵鬆開手,把郭長有又搡回到石頭滾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