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打了911,但過了半小時才接通了一個會說西班牙語的接線員……”
本傑明搖搖頭:“簡直荒唐!司機抓到了嗎?”
“司機逃掉了,你快去現場協助調查,給佩蒂打個電話,讓她把夏菡的案子了結掉,趕回來辦這個案子……”
在後來的三天裏,本傑明完全投入了這樁墨西哥人偷渡案,每天睡不上兩小時。直到第四天的傍晚,他才終於脫出身,趕到了聖瑪麗醫院。
梅麗正值班。本傑明問梅麗:“我可以去看望菡嗎?”
“菡已經出院了。”
“誰接她出院的?是不是她前夫?”
梅麗搖搖頭:“不是,那個家夥,DNA驗證結果一出來,他發現自己不是孩子的父親,罵咧咧地走了,再也沒露過麵。”
這麼說,菡流失的是自己的孩子!本傑明想,心像被手術刀牽著,一扯一扯地痛……
“來接菡的,也是一個中國男人,”梅麗接著說,“叫什麼‘康’的……”
“福康!”
“對,就是這個名字!右臂上有一條嚇人的傷疤。他說有一次在洛杉磯,三個黑人在自動取款機旁搶劫他,還劈頭蓋臉地揍他,菡正好路過,打開了車門,讓他跳了進去……”
“菡認識他嗎?”
“不認識,看他是中國人,挨打,可憐……”
“福康說,要不是菡,他那天可能就被打死了……後來,他聽說菡離了婚,想自己開店,就建議她到西鎮開雜貨店……”
“那福康怎麼知道菡在德治頓呢?”
“他在中文報紙上看到了新聞和照片……”
“福康現在住在哪兒?”
“我不知道。”
“菡說她要去哪兒了嗎?”
“回中國了,福康給她買了張飛機票。”
“回中國?”他驚訝地問,“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
“她走的時候,狀況怎麼樣?”
“身體是恢複了,不過那可憐的女人,心,完全碎了……”梅麗歎口氣說。
菡自動離境,放棄了在美國的生活。
詹妮弗遺棄了本傑明,現在菡又遺棄了他。上帝用男人的一根肋骨創造女人,讓女人陪伴男人,但本傑明有一根失敗的肋骨。
一對年輕的男女親密相伴著走過來。男子提著一個籃子,籃中的嬰兒,被一塊粉紅的小毯子細心地包裹著,隻露出一張嬌嫩的小臉。本傑明用目光追隨著嬰兒,眼神中竟有幾分父親般的愛戀。一個新生命,把這對男女牽入人生的另一番溫情天地。
而菡呢,此刻已在萬裏之外。
本傑明走出聖瑪麗醫院,發現得州的太陽這一天落下得很早……
因“夏菡遣送案”鬧得沸沸揚揚,查爾斯罷免了本傑明的職位。
“我得給公眾一個交代,”查爾斯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對本傑明說,接著歎口氣,“你以為我的工作輕鬆嗎?現在所有的事情都比以前複雜。”
本傑明突然意識到,牆上的兩杆獵槍僅僅是擺設,是往日榮華的見證,和查爾斯本人並無關聯。他不想乞求,也不想抗議。無論絞盡腦汁地做什麼,都像在泰坦尼克號的甲板上把椅子排整齊,最終陷落的命運無法避免。
幾個星期後,一位名叫理查的律師,找到了本傑明,代表詹妮弗和他協商離婚事宜。理查告訴本傑明,詹妮弗正在好萊塢發展,向往常被關注、常被追逐的生活。她出演的第一部電影將在年底公映。理查還拿出了一張劇照給他看。照片上的詹妮弗身穿在十九世紀的英國流行的長裙,神情孤傲而陌生。
詹妮弗甚至不想再見自己一麵,這種想法刺痛了本傑明,但他畢竟等來了一個終結。人生原本就是大小等待的鏈接,而此刻令他恐懼的是再無所等待。他很快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他懷著驕傲,加入了美國軍隊,在三個月後就被派到了伊拉克巴格達,開卡車運送藥品。
巴格達是人間荒漠的中心,而在這荒漠上,人們仍然不懈地射發子彈,引爆炸彈。本傑明的精神一直處於緊張狀態,但他對這種狀態滿意,在緊張中他贏得了淡忘,而兩年的時光便在淡忘中流逝。
他幾乎每天都接受死亡的親吻,直到有一天,死亡加大了力度。他開車抵達在巴格達市中心的一個檢查點,過了這個檢查點,便是巴格達國際綠色區域。排在他前麵的汽車突然爆炸,隻見紅光一閃,他便已不省人事。
本傑明失去一隻手臂,離開伊拉克戰場,從軍隊複員,回到索尼婭的身邊。他並不急著去找一份工作,從十四歲開始在“漢堡王”當小時工,他已工作了二十幾年,想給自己一段喘息的時間。不是他的身體,是他的靈魂需要喘息。他去看了原“88美分店”,店外停車場上荒草瘋長。如果菡再來這裏踱步,她的身影會被徹底遮擋。他常開一輛吉普車去荒原,隨意地把車丟下,就在荒原上走來走去。待暮靄四合,他精疲力盡時,倒總能找到吉普車,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