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三個肥城人的秘密(4)(1 / 3)

果然,她一上車就很放鬆地四仰八叉地靠在後座上。我問她去哪,她想了半天卻說還沒想好,讓我隨便開。我不想跟她爭執,就沿潛山路筆直往北跑。大約十幾分鍾的時候,她在後麵唉聲歎氣說她想好了,就到夢幻演義酒吧。我本想勸誡她如此深夜一個小女孩去那種地方不好。你別介意,我沒有其他意思。但我從後視鏡裏瞄著她的時候卻發現她麵部的化妝及表情妖豔無比。我就明白怎麼回事了。一路無話,我把她送到這裏。她又在後座幽幽地說,大哥,我沒錢。我有點火了,轉過身去嗬斥她,並給她指計時表上的三十多塊的數字。她仍然說沒錢,並當我麵把所有口袋掏遍,以示她確實分文沒有。我不同意。其實我不在乎那點錢,隻是突然覺得這樣的夜裏與一個陌生的女人吵吵很有點意思,我想看看這種狀態下她如何收場。令我根本沒有想到的是,其實很抱歉地說,我想到了,當時甚至有點渴望她這樣做,她突然扒開上衣露出潔白的胸脯,裏麵沒有穿胸罩,她說大哥,這下好了,我們給看一次五十,這次優惠你。她看我悻悻的樣子,近乎頑皮地笑起來,說你再不讓我走,我再脫一次給你看,你就要倒找我錢了。我也笑起來,眼睜睜看著她走上台階。這事發生在兩小時之前,我想來看看她是否還在。

阿美輕笑起來,脫口而出說,可能是小綠,隻有這鬼精靈的家夥才幹得出如此頑皮的事情。

周良試探地說,她應該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孩子吧?或許開一個酒吧也挺好?

阿美似乎沒有聽到,又側頭看那幅《向日葵》。

阿美

四年後,在何兵與小綠的女兒滿月酒席散場之際,小綠笑意洋洋的表情中透出一種做作的牽強的陰鬱,她拉著阿美的手說,我們也許不該通知你來,但我們是朋友。阿美掙脫開,順手抱起何兵懷裏的孩子,輕輕搖晃拍打著。她的神情是向內的,她隻是隨口說,這孩子真好看,真好。小綠說,要是你們當初那個孩子……何兵搶著說,阿美,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周良在哪裏的,我是說,我知道怎樣能找到他。阿美笑起來,眼裏泛出淚花。她說,我也知道,我還知道周良一些不為你們所知的故事。小綠想安慰幾句,被阿美擺擺手止住了,她吐出的音色含義無窮,交織著溫馨的回憶和沉澱的痛苦,但表情卻又璀璨如花,她說,小綠你還不知道吧,你曾經無辜地充當了我們的紅娘。還有,你們可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嫁給周良,那是我的一個秘密。她突然側頭看著窗外明亮的、在暮秋的風中瑟瑟抖動的肥城,很長時間過去,才轉回頭輕聲說,那不是因為愛,是一種對被愛的需要,那天淩晨,我非常想像一個普通的女人一樣躺在一個老實甚至拙笨的、曾經對愛情有過追求而不得的男人懷裏,無論他是誰,他都能讓我感覺到被愛。這個願望周良讓我實現了。那天淩晨,我多麼想讓那許多無謂的不屈的反抗和較真一瞬間就成為枯枝敗葉,都一塵不留地滾到爪哇國去。第二天早上,我就將那本自傳丟在垃圾桶裏。三人又默然坐了片刻,阿美離開之前,站起身狂放地笑起來,她的臉孔被擠壓得仿佛殘破了似的,但她的眼睛裏光線柔和,已看不見一點淚跡。

春天即將過去的時候,周良迎來自己的第一個新婚之夜。酒至半酣的他向阿美坦白,關於一個妓女乘出租車的故事完全是即興虛構,更準確的說法是來源於一篇他曾經閱讀過而如今已忘記作者姓名的小說。阿美看上去一點也不吃驚和惱怒,她的臉龐平靜如昔,甚至沒有一名新娘該有的嬌媚與羞澀,她似乎隻是出於敷衍才莞爾一笑,柔聲提醒周良其實第二天她就知道他並非出租車司機,並且她並非因為那個故事才對他有什麼不一樣的看法。周良顯然對這樣的回答比較失望,悻悻地看了阿美半天還是心有不甘地接著說,他沒想到阿美當時就指認那女孩為她的某個姐妹,無論怎樣他們該感謝這名無辜地充當了他故事中妓女角色的女孩,正是從阿美含糊其辭的指認開始,他認為他們之間已經存在而且必然發生更多的聯係。周良說到這裏停頓下來,似乎期盼阿美的附和,又像是思考接下來的表達方式。在這間隙中,阿美仍然隻是很平淡地說,那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就像她和我們的未來沒有關係一樣。然後就再無多話,低頭兀自玩著手機遊戲,偶爾瞥一眼床櫃上萎靡地矗立著的在白熾燈光下無聊燃燒著發出無力而清冷光芒的紅蠟燭。周良分明看見,阿美隱隱約約地打了兩個嗬欠,她對今天專屬於她自己的婚姻的儀式似乎並不怎麼在乎,她似乎一直沒有投入進去,像個陌生的白癡遊離其外。她比以前更顯蒼白了,額頭上的幾縷頭發幹黃,像曬穀場上被棄之不用的淩亂稻草,而兩腮處故意點就的緋紅卻使本已很高的顴骨顯得更加尖細。周良逼迫自己露出一絲溫情,他輕柔地撫摸阿美的臉龐,企圖把那兩抹淺紅引向她整個日漸憔悴的臉龐。也正是這種柔情讓周良更深地沉浸在對過去的緬懷中,他一不留神就說出這樣的話:但我更應該感謝的是你那本未寫完的自傳。周良還沒來得及後悔,阿美就毫不掩飾地冷笑起來,她摁滅燈,又瞬息吹滅蠟燭——她為什麼要吹滅蠟燭呢——動靜很大地倒向床上。黑暗中寂靜無聲。幾分鍾之後,傳來阿美冷酷無比的聲音,你為什麼不感謝那些該千刀萬剮的醫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