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十二個兵全開了槍。徐平貴旁邊那新兵手發抖,槍是響了,但徐平貴發現子彈就打在十幾米處山坡上。徐平貴一邊打一邊吼,你他娘朝哪打啊!三點成一線都不會啦!深呼吸!瞄準了再打!倪培林也喊,你打不死他,他就打死你!兵們打了幾槍之後,麵前盡管槍聲不斷,但沒見敵人子彈鑽進射擊孔,慢慢就沉下氣來,開始瞄準了再開槍,打著打著,漸漸找著了準頭。丁零當啷一陣好打,敵人不見了。徐平貴見旁邊那個新兵還一個勁在射擊,他走過去朝他屁股踹了一腳,那兵哇地一聲尖叫,以為敵人踹他呢!徐平貴罵,你打什麼呢,敵人都沒有了,你往哪打啊?那個新兵傻笑著收了槍。徐平貴看著新兵犯疑惑,你瞄了嗎?新兵十分無辜,瞄了啊!徐平貴十分蔑視他,瞄了?人都沒了你瞄什麼?新兵委屈,我看著他們還在跑呢!徐平貴說,步槍有效射程就兩百米!敵人早跑出八百米之外了,你以為手裏那槍是炮啊!新兵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倪培林收起槍,回過身來,檢查班裏人員,人都在。他問傷著什麼沒有,兵們都說沒傷著。倪培林鬆了口氣,沒傷著就好,就這麼打。他讓徐平貴統計一下打死了多少敵人,徐平貴挨個問,問完再從射擊孔往外察看,數陣地前敵人屍體。數來數去,能看到七八具屍體,最後確定消滅了八個敵人。倪培林立即向邱夢山報告,他這才發現電話忘了扣,趕緊拿起電話重搖,電話一通,倪培林笑著報喜,連長!敵人打下去了!看到了八具屍體!邱夢山聲音裏露出了高興,問傷著誰沒有。倪培林說沒有,一個都沒傷著。邱夢山就更高興,表揚他們打得好,讓他們繼續盯著,不要鬆懈,就這麼打,晚上給他們送肉包子吃。

轟隆隆!炮彈又瀉了過來。倪培林立即向連長報告,這一回他沒忘把電話扣上。實踐就有經驗,他讓徐平貴帶一兵留上麵監視敵人行動,個人帶其餘兵們下彈藥庫避震。經一回考驗,兵們膽子大了許多。炮彈爆炸聲稀疏之後,沒等徐平貴喊,倪培林就領著兵們鑽上來。倪培林進入射擊位置朝外一看,他嚇呆了,高地前敵人黑壓壓一片,差不多有一個排,倪培林兩手抖得連電話都拿不住,他向邱夢山報告了情況,請求團裏火力支援。邱夢山讓他別慌,堅決頂住,他會立即請示團裏炮火支援。

就在這時敵人對栗山主陣地也發起了炮火襲擊。邱夢山不能隻顧無名高地,立即組織全連隱蔽,準備還擊。倪培林這邊吃了緊。十二個兵手裏那槍雖然越打越準,但擱不住敵人人多,而且都是亡命之徒,前麵倒下,後麵連眉頭都不皺,繼續往上拱。倪培林急了,把衝鋒槍撥到連發,咬著牙,摟住扳機不鬆手,子彈雨似的往下瀉。撲通!一道火光從他旁邊一個射擊孔鑽進了坑道,接著轟隆一聲巨響。倪培林感覺有熱湯潑到身上,他本能地抬手一摸,滿臉是血,他以為被炮彈打中,慘叫了起來!連叫兩聲,他並沒覺著哪痛,一扭頭,感覺脖子上滴溜嘟嚕掛了什麼東西。低頭看,是腸子!他以為腸子被打了出來,嚇得渾身哆嗦。倪培林趕緊伸手摸肚皮,肚皮上沒有窟窿,他奇怪這腸子從哪來。倪培林扭頭看,班裏兩個兵倒在地上,血淌得滿地都是。倪培林正要去照應這兩個兵,徐平貴驚呼,敵人湧上來了!倪培林顧不得那兩個兵,一把拽掉纏脖子上那腸子,回到射擊口,端起衝鋒槍掃射。

倪培林一氣掃了三個彈匣,再往外看,敵人往回撤了一點,但仍沒放棄進攻。他摸起電話向邱夢山報告,犧牲了兩個兵,敵人仍沒有撤退。邱夢山要他堅決頂住,絕不能讓敵人挨近坑道。倪培林感覺沒有把握,問連長萬一頂不住怎麼辦。邱夢山沒給他退路,必須人在陣地在,倪培林隻好放下電話。團炮兵火力支援給了他們鼓舞,炮彈一群一群瀉過來,打得很準,從他們坑道前沿,鋪地毯一樣一片一片在往下鋪,鋪著鋪著,敵人慢慢消失了。

槍聲一停,坑道裏死一般寂靜,兵們突然從生死搏鬥中解脫,渾身骨架都鬆開了。倪培林抱著槍靠坑道壁癱坐在地上,徐平貴和幾個兵也都癱坐在那裏。倪培林沒忘記自己是班長,他放下槍,先把全身摸了一遍,盡管身上到處是血,但沒發現少什麼,也沒覺著哪兒痛,身上那些血不是從他肉裏流出,是戰友犧牲時濺到了他身上。倪培林站了起來,一一清點班裏人數。兩個兵遺體不成樣,零零碎碎散在地上;還有三個負了傷在流血,這時才感覺痛,坐在地上呻吟,全班減少了近一半戰鬥力。倪培林發覺三個傷號那呻吟,直接影響其他人情緒。他走過去朝他們吼,讓他們忍著點。呻吟照樣還是痛,三個兵小下聲來。倪培林轉身對徐平貴說,快幫他們三個包紮好。徐平貴三個一人幫一個,替他們包紮傷口,三個傷員停止了呻吟。

倪培林摸出壓縮餅幹,讓大家抓緊時間吃點東西,一會兒敵人上來沒空吃。徐平貴說他不想吃,想吐。倪培林扭頭看了看兩具遺體被炸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他也沒了食欲。倪培林收起壓縮餅幹,讓三個傷兵監視著敵人動向,讓徐平貴幾個跟他一起去埋犧牲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