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說佛講禪(4)(1 / 3)

我以後雖然移到南普陀,但我的鍾還是那個樣子,比平常的鍾慢兩刻,所以“草庵鍾”就成了一個名詞了。這件事由別人看來,也許以為是很好笑的吧!但我覺得很有意思!因為我看到這個鍾,就想到我在草庵生大病的情形了,往往使我發大慚愧,慚愧我德薄業重。

我要自己時時發大慚愧,我總是故意地把鍾改慢兩刻,照草庵那鍾的樣子,不止當時如此,到現在還是如此,而且願盡形壽,常常如此。

以後在南普陀住了幾個月,於五月間,才到鼓浪嶼日光岩去。十二月仍回南普陀。

到今年一九三七年,我在閩南居住,算起來,首尾已是十年了。

回想我在這十年之中,在閩南所做的事情,成功的卻是很少很少,殘缺破碎的居其大半,所以我常常自己反省,覺得自己的德行,實在十分欠缺!

因此近來我自己起了一個名字,叫“二一老人”。什麼叫“二一老人”呢?這有我自己的根據。

記得古人有句詩:“一事無成人漸老。”

清初吳梅村(偉業)臨終的絕命詞有:“一錢不值何消說。”

這兩句詩的開頭都是“一”字,所以我用來做自己的名字,叫做“二一老人”。

因此我十年來在閩南所做的事,雖然不完滿,而我也不怎樣地去求他完滿了!

諸位要曉得:我的性情是很特別的,我隻希望我的事情失敗,因為事情失敗、不完滿,這才使我常常發大慚愧!能夠曉得自己的德行欠缺,自己的修善不足,那我才可努力用功,努力改過遷善!

一個人如果事情做完滿了,那麼這個人就會心滿意足,洋洋得意,反而增長他貢高我慢的念頭,生出種種的過失來!所以還是不去希望完滿的好!

不論什麼事,總希望他失敗,失敗才會發大慚愧!倘若因成功而得意,那就不得了啦!

我近來,每每想到“二一老人”這個名字,覺得很有意味!

這“二一老人”的名字,也可以算是我在閩南居住了十年的一個最好的紀念!

最後之□□

佛教養正院已辦有四年了。諸位同學初來的時候,身體很小,經過四年之久,身體皆大起來了,有的和我也差不多。啊!光陰很快!人生在世,自幼年至中年,自中年至老年,雖然經過幾十年之光景,實與一會兒差不多。

就我自己而論,我的年紀將到六十了。回想從小孩子的時候起到現在,種種經過,如在目前。啊,我想我以往經過的情形,隻有一句話可以對諸位說:就是“不堪回首”而已。

我常自己來想:啊,我是一個禽獸嗎?好像不是,因為我還是一個人身;我的天良喪盡了嗎?好像還沒有,因為我尚有一線天良,常常想念自己的過失。我從小孩子起,一直到現在都埋頭造惡嗎?好像也不是,因為我小孩子的時候,常行袁了凡的功過格;三十歲以後,很注意於修養;初出家時,也不是沒有道心。雖然如此,但出家以後,一直到現在,便大不相同了。因為出家以後二十年之中,一天比一天墮落——身體雖然不是禽獸,而心則與禽獸差不多;天良雖然沒有完全喪盡,但是昏憒糊塗,一天比一天利害。抑或與天良喪盡也差不多了!講到埋頭造惡的一句話,我自從出家以後,惡念一天比一天增加,善念一天比一天退失,一直到現在,可以說是醇乎其醇的一個埋頭造惡的人——這個也無須客氣也無須謙讓的了。

就以上所說看起來,我從出家後已經墮落到這種地步,真可令人驚歎。其中到閩南以後十年的工夫,尤其是墮落的墮落。去年春間,曾經在養正院講過一次,所講的題目,就是《南閩十年的夢影》。那一次所講的字字之中,都可以看到我的淚痕。諸位應當還記得吧?

可是到了今年,比去年更不像樣子了。自從正月二十到泉州,這兩個月之中,弄得不知所雲。不隻我自己看不過去,就是我的朋友也說我:以前如閑雲野鶴,獨往獨來,隨意棲止,何以近來竟大改常度?到處演講,常常見客,時時宴會,簡直變成一個“應酬的和尚”了——這是我的朋友所講的。啊,“應酬的和尚”——這五個字,我想我自己近來,倒很有幾分相像。

如是在泉州住了兩個月。以後又到惠安,到廈門到漳州,都是繼續前稿:除了利養還是名聞;除了名聞還是利養。日常生活總不在名聞利養之外。雖在瑞竹岩住了兩個月,稍少閑靜,但是不久又到祈保亭,冒充善知識,受了許多的善男信女的禮拜供養,可以說是慚愧已極了!

九月又到安海,住了一個月,十分的熱鬧。近來再到泉州,雖然時常起一種恐懼厭離的心,但是仍不免向這一條名聞利養的路上前進。可是,近來也有一件可慶幸的事,因為我近來得到永春十五歲小孩子的一封信,他勸我:以後不可常常宴會,要養靜用功。信中又說起他近來的生活,如吟詩,賞月,看花,靜坐等——洋洋千言的一封信。

啊!他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子,竟有如此高尚的思想,正當的見解。我看到他這一封信,真是慚愧萬分了。我自從得到他的信以後,就以十分堅決的心謝絕宴會。雖然得罪了別人,也不管他。這個也可算是近來一件可慶幸的事了。

雖然是如此,但我的過失也太多了。可以說是從頭至足,沒有一處無過失,豈隻謝絕宴會,就算了結了嗎?!尤其是今年幾個月之中,極力冒充善知識,實在是太為佛門丟臉。別人或者能夠原諒我;但我對我自己絕對不能夠原諒,斷不能如此馬馬虎虎的過去。所以,我近來對人講話的時候,絕不顧惜情麵。決定趕快料理沒有了結的事情,將“法師”、“老法師”、“律師”等名目,一概取消;將“學人侍者”等,一概辭謝。孑然一身,遂我初服。這個——或者亦是我一生的大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