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將期獻天子,林下雄豪先鬥美,
鼎磨雲外首山銅,瓶攜江上中泠水。
黃金碾畔綠塵飛,紫玉甌中翠濤起,
鬥茶味兮輕醍醐,鬥茶香兮薄蘭芷。
《範仲淹、鬥茶歌》
春夜,薄雨淅瀝。
栽滿茶樹,隻待春茶收成的武夷山上,暗夜裏已杳無人跡,隻是寧靜淡和,偶爾有幾聲蟲唧,也是不多時即沉默。
如斯安詳的畫麵,被一件不合時宜,匆促急奔的青綠絲裙打破。
一個綠衣少女從山腰上急奔而下,神態隱約有些惶惑,腳步即使飛快,卻並沒有打破任何一絲寂靜,跫音全無。仔細一看,她的雙足居然不是踏在地麵,蛋青色的繡鞋之下有白霧微升,竟是奔在雨露凝結的水氣之上!
少女背影宛若天人,隻可惜臉色微顯慌促,麵容還不夠淡定。
因為,她的背後緊緊追著一個魁偉的身影,後麵那男人臉容隱在黑暗裏,黑色靴子在踐地之時,隻漾水花,仍無聲響。
皂靴奔出的水花還未墜落,人影卻已竄奔至前數丈,沿著山路飛濺的水珠,於是在暗夜裏搭出了一座詭異白橋。
一奔,一逐,恬靜已極,連不遠處的守城侍衛,也無知無覺。
直到少女急奔至山下一泓活泉之前,正要往泉水之中一躍而下,她卻惶然驚見,泉眼不知何時竟被堵死了,小池已幹涸!
「菁兒,我說你逃不掉的,別想著小小九曲水神還能保你。」
男子噴吐的氣息,幾乎已近在耳畔,菁兒臉色一變,淡漠容顏上終於現出了濃濃的懼色。
「我是上品茶精,隻供位列仙班的神靈得享,豈是你一個小小凡人可以收得起的?」菁兒轉身,疾言厲色,但一細看那男子的模樣,雙肩卻不自覺地簌簌抖了起來。
「你……你……你不是人?」
眼前的男子身上蕩出了強悍的紅色浪濤,連細雨都無法接近男子周身的三尺之內。那是她最怕的氣息,天生旱燥之氣。
「得了朱雀靈君之力,你說,我夠不夠格?」
「你冒犯了天人,怎沒有被神力反噬?」菁兒臉色慘沮,驚恐無比。
男子細微的一笑未隱,已從懷中取出一個乾坤袋,小如手掌的袋子係帶一開,便無盡膨脹,巨大如千年古蔭。
男子迅速展開袋口,向眼前的嬌小女子身上一兜。
「收!」一喝方出,女子已悄無聲息地被整個乾坤袋吞沒。
手卷係帶,乾坤袋回到男子手中,又變回了手掌大小,隻是,袋中顯然多了些什麼物事,正劇烈攢動。
「該烘新茶了,卿卿。」男子輕撫著頸上的一顆黑石子,眼神中流露一絲溫柔,黑石珠子從他手指觸碰過的地方,開始出現紅光運轉,爆耀出極是明媚的血樣色澤,整顆黑珠子頓時變成燦爛的紅寶石,像是有生命一樣地竄動起來。
紅光徑直從珠子上流入男子的左臂,他的左手小臂已冒出火花,衣袖瞬間燒成齏粉。
他右手捉緊還在扭動的乾坤袋,左手掌上焰色轟然,直逼入袋內,不多時,一陣白煙從乾坤袋中嫋嫋飄散,新茶的香氣迎麵撲來。
袋子再也不動,靜靜漫著纖秀雅致的茶香,中人欲醉。
男子暢然一笑,用仍舊紅光躍動的左手,握住了頸上的鮮紅寶石。
「卿卿,你嗅到了嗎?這是你最喜歡的茶香……今年武夷山上最好的新茶,原本隻是上供天神的,如今,夫君替你找來了。」
紅石的光逐漸消褪了,直到指尖再也感受不到石子上的熱度,又變回了一顆普通的黑石子,男子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了手,幽然一笑。
右手抖開乾坤袋,落入他左掌上的,赫然是一塊圓美碧綠的茶餅,毫無雜質。周身三尺不沾雨的男子,將異香馥鬱的茶餅掰開一小塊,放進口中細嚼。
甘甜微苦,齒頰間柔香縈繞。
「卿卿,你烘了片好茶。接下來,咱們去曆城找水。找此春最好的水,替你烹上這片新茶!」
天色蒙亮,湖畔,露華橋邊的熱鬧集市上已擺出了大大小小、貨樣不一的許多攤子。販鮮果的攤子上簍簍青梅猶帶露水,早點攤子人聲雜遝,吆喝聲和叫賣聲,拉開了一整日的忙碌。
此處正對著千佛山,湖光山青,處處皆美,是以遊客眾多。殷天官家中隻有他和娘親兩人,開了家在曆城之內小有名氣的糕餅鋪子,在露華橋畔也設了流動小攤,讓殷天官去擺。
殷天官性子溫厚,本不適合做生意,老是讓人殺價殺個頭昏眼花,但他總能保持憨謙的笑,一臉不好意思的模樣:「實在是對不住啊,用這價賣了,回家我娘可要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