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淳淇
南洋模範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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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斯特裏德·克萊姆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時候也是大吃了一驚。一是因為諾獎似乎是不頒給死人,二是因為在過往的很長時間裏,他都隻不過是個窮困潦倒又不肯循規蹈矩的流浪漢,總是隨便找到什麼活計就幹上一段時間,稍稍賺到一點糊口的錢就辭職離開。他經常會給一些不知名的小雜誌社寫寫零零散散的短文章,這些東西都算是淺顯易懂的,至少像我這樣的門外漢都能看得明白。我也知曉這不是他真實的文學創作,隻是他賴以為生的手段之一。
說到文學,哈,那真是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不過這句話在這裏說出來大概不妥,畢竟這可是全球矚目的諾貝爾文學獎,我想我會立馬遭到一幹自詡懂文學的人們的強烈批評。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我並不懂文學,也不在意輿論對我的看法。我現在要做的是寫一篇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詞,但他的作品我並沒看太懂,更勿論是要探討他的作品有著多麼深刻的現實意義和社會教育意義,以至於他死了還教世人永遠將他記住。我隻是想要讓大家看看,真實的斯特裏德·克萊姆有著怎樣討人嫌的臭脾氣,又有著怎樣令人尊敬的品格。雖然我從不提筆創作,但我相信這事情我能做好,或者說——我願意把它做好,這是我對我死去的老朋友最後的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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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裏德·克萊姆是個英國人,漂泊過的地方有法國、比利時,最後他死在了太平洋的一座叫塔希拉的小島上。我與他第一次會麵是在法國,我們是鄰居。那時他已經三十七歲了。一個將近中年的人已經有足夠的資本談及人生的過往,然後倚老賣老地教訓作為後輩的我一番,但他並沒有這麼做。
他當時正在為一家雜誌社畫漫畫。我一開始以為他是個想在漫畫方麵有所突破卻遲遲未得誌的人,但後來事實證明我想錯了。
他的漫畫畫得不錯。至少我覺得技巧不賴,又有些諷刺意味,那時的我更願意相信他是個畫家而不是作家。
自從他第一次主動將漫畫給我看,後來他的每一次作品都是我想方設法討來看的。說來也奇怪,他每次總是以不同手段讓我得知他又畫了新畫,然後就以一種討人厭的姿態等著我去求他要來看,而我卻又每次都上鉤。說真的,他很會說話,評價他是繡口錦心也不為過。
直到有一天他把一幅漫畫扔給我,說他從此不會再畫漫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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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最後一幅漫畫情節很簡單:一個男人走在路上,看到前麵一個乞丐模樣的人在抽煙袋,表情顯得很享受,於是他也想嚐一口,最後他用小女孩手中的氣球交換了煙袋,心滿意足地走開了。
這幅漫畫我至今也沒明白究竟有什麼深刻的含義,唯一的聯係就是斯特裏德他本身是一個很愛抽煙的人。我愣愣地拿著漫畫端詳了許久,最後不甘地還給了他。他的這一作品還得了一個什麼獎,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我問他:“不畫漫畫,你靠什麼為生呢?”
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你以為我畫漫畫是為了謀生?”
我反問:“不然還能是為了什麼?”
他用慣常語氣嘲笑了我一句:“跟你這種工匠說得明白倒有鬼。”
我一時緘口,但我始終覺得“斯特裏德·克萊姆畫漫畫是為了追求藝術”這件事情非常好笑。
藝術這種玄乎的東西,就好像天邊的月亮,看是好看,想夠也夠不著,而我和斯特裏德則是在冬夜裏因瑟瑟發抖而不能入眠的窮漢,與其說是仰慕月亮,還不如說是咒罵月亮帶來的寒冷來得更現實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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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裏德結束了短暫的畫漫畫生涯,開始拿起筆杆寫作。
而我一如既往地為人家刷欄杆、砌牆。雖說我隻是個卑微的工匠,可若別人說我老土、低俗,我可是不服氣的。對於像斯特裏德這樣雖然日子不富裕、卻一心追求文學和藝術的人,我有著一顆崇敬之心。要知道,出身不好的文藝工作者是沒什麼前途可言的,若是隻寫些娛樂大眾的段子,有時還不如一個勤勤懇懇的工匠來得討人喜歡。當然,那些看似高人一等的家夥總是嘴上批判,哪天躲在家裏看還說不準呢。
斯特裏德定期會給他以前交好的幾家雜誌社寫稿子,內容無非是報道新聞,更貼切的說法是極盡他諷刺之能事將公眾人物挖苦一番。英國人擅長這個。
他改行寫作後,有個編輯經常來找他。那是一個名叫施格托夫的中年人,身材有些矮胖,卻顯得精力旺盛。他平易近人、為人慷慨。我也見過他好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