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飄雪,我和趙處長從報社走出來的時候正是下班時間,人潮湧聚的高峰期,小雪落在臉上,落在刻意露出的脖頸裏,涼絲絲的像少女的唇。很多人都不坐車,在這樣的天氣裏,都在盡情尋找貼盡心靈的感覺吧。漫步於大自然中的我,卻嗔嗔之中想起了一件往事,想起許久以前的那個星園,那個離我家很近的園子,我情不自禁地對處長說,這漫飛舞的雪花,讓我想起了一個真實的故事,讓我把它說給你,好嗎?
那時候我高中畢業,百無聊賴,便和李碩常常到星園裏去,一逗留就一整天。很長的一段時光都在此消磨,有時兩個人就在月光如水水如天的境界中陶醉,可是有過一段時間我們兩個人竟再也不敢光顧那個園子。確切地說,是不敢去交通崗北麵的那條大馬路。那是一條熱鬧得不次於市中心的馬路,那個春天裏下了一點小雪,洋洋灑灑的很快就在路麵融化了,第二天路麵結了一層薄冰,和鏡子一樣,街上所有的車輛都因路滑開得很慢,一個老婦人橫穿馬路拚命向一輛大貨撞去,司機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景嚇呆了,好歹路滑車慢才沒造成貨車從她身上開過去,老婦人倒在那裏了,所有的車輛都僵在那裏了,隻有從樓口傳出來的老頭聲嘶力竭的喊聲,不久場地上圍了一圈人,老婦人的腿不知哪裏在滴血,一滴一滴鮮紅的血液把雪地給染紅了,過了一會兒來了一輛車把她拉去了。
人們漸漸地走散了,街麵上又車來車往秩序如常,我不知道是怎樣帶著一顆亂蹦的心回到家裏的,看著白雪皚皚的窗外的世界那一滴滴鮮紅的血滴竟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還有那雙還睜著的呆滯的眼神裏已看不到驚懼和悲哀的眼睛。
一年多以後,為了寫一個“龍頭花展”的征文又忽然想到了星園,那刻我是打車過去的,不巧的是龍頭才開始打骨朵兒,看樣子要等十天八天才能盛開。我便又要天天到園子裏來,天天觀察著花和周圍景物的變化。草色遙看近卻無,絕勝煙柳滿園中,這初春小景,很快使我忘了那不快的一幕。
夏天來了,滿園的花百般鬥紫,有樹、有鳥、有花的地方自然多生情趣,也就多吸引人到這園子裏來,下下棋,打打撲克,心情也好,空氣也好。這時園子裏多了一位賣雪糕的老大娘,她是坐在輪椅車上賣的,早晨由老伴送進來,晚上再由老伴接回去,我和李碩也買她的雪糕,既消暑又降溫,老人實在,從不貪錢。和她真正走近是在一個周日午後,那天真熱,正好看見兩個孩子各拿了兩串雪糕不給錢一個往東跑,一個往西去,嘴裏還罵她膽小鬼不敢追。我和李碩很氣憤,一看那兩個孩子十多歲了分明是欺負人家老太太,我伸手揪著男孩子的脖領交到老太太麵前讓她發落,李碩把另一個也帶過來了,我一看更是氣炸了肺,他是我曾教過的學生呢,現上初中,兩男孩一個勁說老師我錯了下次不敢了,我教訓了他們並把錢給老人家補上。老太太的淚流下來了,她說腿殘了不中用了,連小孩都敢欺負她。她說有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兒難產死了,那是他們惟一的孩子,她當時受不了打擊便想一了百了,可天不遂人願,是那漫天雪救了她,從此失掉了一條腿。她說把心裏話說給草木聽啊它們會點點頭,搖搖頭,你把秘密告訴它,它決不給你說出去。再後來花錢治腿,治腿用錢用去了很多積蓄,也就索性住(賣雪糕)進了這園子,也給遊人提供點方便,給自己換點小錢。
我聽著老人不厭其煩地講著往事,真的好擔心她會累,就說大娘歇會吧,我家離星園很近,我一般晚飯後或是周日都來光顧這園子,老太太對我很友好地一笑,她說:“丫頭啊,我怎麼那麼願意和你說話呀!”我也笑了:“當然是我們有緣,萬物皆有緣,何況我們是靈息相關。放心,大娘,人與人之間一樣能理解,能溝通。你以前把自己封鎖起來,怕別人不理解,越是怕,越不敞開心扉,這心啊,就像個車帶是有極限的,有時需要打氣,有時需要放氣,我是教師,叫燕曉靜,我會常過來看你。”
老實說那個晚上我沒睡好,那一段剛剛忘懷的雪天橫向路麵又從記憶裏襲了來,這一次我不再害怕,卻同情的真如她所說的是雪救了她的命。是啊,在當時又有什麼力量能擋住決心尋死的人呢?失女之痛,惟一的命脈斷去了對誰來說也隻有死路一條。但是她在腿殘後居然能悟出生命的意義,幹起了身殘誌堅的事業,我又由衷而生敬意。
為了能力所能及幫上點忙,我來星園的次數變頻了,隻要擠出時間就來,這使我過早地懂得了柴米油鹽,懂得了人生中我不懂的許多知識。更有趣的是我那篇《龍頭開出第二朵時》竟然獲得征文一等獎,我或多或少地誇大了寫,裏麵蘊藏著第二次生機其實是寫老人怎樣懂得珍惜第二次生命,也正因為如此,我認識了我的愛人,沒有機會向老人家告別便隨他遷到了很遠的地方,遠得一年回不去一次,然而一到了下雪的時候,我就格外留戀起星園那冰凍的小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