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正鳴這天很晚才到公司,帶回了一身的疲倦和酒氣。我知道他又是去談世博那塊地皮的事情了。一天聯係不到他的我,有意加班看看最近公司投在股票裏麵的資金狀況,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公司竟然把超過30%的現金流放到了股市裏!章正鳴這個男人穩健的麵具下,到底有一顆多膨脹的野心?他對自己的智囊團,顯示了多強的自負?
對了,說到股票這件事,裏麵還有個小插曲。關於章正鳴一個月前布置給我的任務,原先我是打算把錢打到我爸爸的股票賬戶裏,也省了我開戶的麻煩;但是章正鳴聽我說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卻直接否決了。
“我指的離公司關係遠一些的人,絕對不是說你的家人你明白嗎?”章正鳴拍拍我的肩膀,“如果是這樣還不如直接給你來做,把伯父拉進來不好。”
我一直沒明白章正鳴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是我記憶中,他唯一一次自相矛盾的論調。之前他叫我盡量找關係遠一些的人,這我想得通;但是這次他又說,不如直接給我做。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那天晚上,我終於看到這個紳士,步履蹣跚地撞進辦公室,如此狼狽的樣子,很心痛。假如沒有煩心事,憑他的涵養,決不至於此。我忙不迭替他脫下西裝,倒了杯他喜歡的清咖。扶他上來的司機老馬,還有保安小鄭識趣地退了出去,關上門之前,老馬垂著眼簾說,小劉,要是有什麼事情,打電話到前台,我們會馬上來的。我頷首道,馬師傅,小鄭,辛苦了噢。
寬闊的辦公室就我跟章正鳴兩人,我輕聲問,“正鳴,怎麼了?有,有什麼不對?”他坐在老板椅上,黑色的椅麵,襯得麵色從沒有過的蒼白,迷茫地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站在他麵前焦急的我,眼神渙散,看上去,是如此虛弱。
不、不沒事、事,你,笑、笑、笑什麼?有好、好、好笑嗎?走、走、開,走開、開,你看不起我,就明講。搖搖晃晃,他支撐著老板台邊沿站起來,企圖自己抻平皺巴巴的衣服,豈料,人忽然癱軟到台子底下,仿佛是一堆破布。
看不起?為什麼看不起?
哪怕是當時深愛著章正鳴的我,依然心知肚明,在我和他之間,始終隔著一層玻璃幕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張之虞,他對外相對公開的女友;或者李雲,他的亡妻——又或者別的什麼。但是,每次我要走進他的心裏,卻總被那道看不見的牆壁,阻擋在外。
看著章正鳴這樣失態,我直接哭出了淚。進公司以來,從來沒聽說過,他有什麼讓人看不起的地方。在所有人眼睛裏麵,他是一個行為端莊得體的男人,他含糊酒話裏的看不起他的那個你,是誰呢?應該不是我,肯定不是我。
我俯身吻了吻章正鳴的額頭,想竭力扶他到沙發裏麵,但是,耗盡我吃奶的力氣,也弄不動這個一米八幾的身軀。無奈地看著癱軟如泥的他,滿心直泛酸意,他說的那個你,是李雲,還是張之虞?總之,應該是這兩個中的一個,而非我。
心中的酸意,讓我控製不住地轉身離去。剛走到側門口時,聽到他在背後含混地嘟囔,“老,老婆,別走……”
我慢慢轉過身體,發覺章正鳴趴在地板上,沉沉睡去。雜遝的呼吸,有些紊亂。我回到他身邊,坐在他的椅子上,怔怔地發傻。老婆……那是我的幻聽嗎?或者真的是他在叫我?不能吧,至少到現在,我自己的解釋,他跟我隻是一種美麗的交換,僅此而已。否則,他為什麼一再跟我強調,我跟他的事情,必須低調低調再低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