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出電梯的時候,竟那麼巧,偏偏跟張之虞撞了個滿懷。剛才還哭得稀裏嘩啦的她,麵孔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隻是眼神定烊烊的。這個人老是弄些稀奇事情,把圓桌和藤椅擺在電梯門旁邊,桌子上零食堆滿,椅子上胡亂扔著電影畫報,瓜子殼,糖果包裝紙,散落一地。前台的接待小姐一臉鄙夷,對她直撇嘴。
閃開身之後,我仍舊直朝大門外走。張之虞在身後叫道,劉曉楓,你,不要走。
做什麼?沒有轉身,我背對著她,自覺自己問話的聲音很冷。
她走近我,講,談談。
有必要嗎?我又向門外移動腳步。張之虞反倒站住了,當然有。為什麼沒呢?
先出門的是我,隨之,自然是張之虞。我指指馬路對麵的星巴克,逼視著她。她沒有討價還價,難得順從地點了點頭。
你講,章正鳴是拿下這個世博項目好,還是不拿下好?這個張之虞還有心提這種問題,我沒想到。
一個貌似率性的、沒有絲毫城府的、跟我青梅竹馬的好朋友,為了一個男人,雖然這個男人是一個出類拔萃的男人,一個腰纏萬貫的男人,就可以起歹念嗎?如此歹毒的女人,即使死一千次,也不為過。
不曉得。盡管礙於情麵,至少是她老爸老媽的情麵,我隨口應了一句。聽到我的回答,張之虞好像蠻興奮的,林勵輸掉,你怎麼看法?
誰知道?我厭惡地瞄她一眼。張之虞喉嚨突然胖得凶,不知道,不知道,那你知道點什麼?就知道搶人家男人,當我一無所知,當我戇大,其實就是想搶鈔票。這是從小你的理想!
自從那個籃球中鋒沒跟你好,倒跟我好了,你就處處跟我作對,現在你是怎麼害我的,你自己知道!
星巴克裏麵的目光,紛紛聚焦在我們身上,一歇掃我,一歇掃張之虞,掃視的目光裏麵有詫異,驚愕,疑問。麵對張之虞的攻擊,包括在場所有人的好奇,我自然不甘示弱。張之虞一聽,像隻跳蚤,一跳老高,放屁!劉曉楓,你、你血口噴人!今天一定要跟你講講清楚!你頭痛怪我啊?你心髒不好,怪我啊?我、我有天大的本事,你真是抬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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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歸煩,日子還是要過的。要過日子,自己就要比人家多事情,譬如,定期檢查身體。檢查完後,常常要輸血,目的是按教授製定的方案,正常排解我身體內部的毒素。這趟要不是呂醫生的助手來電話提醒,靠我自己漸入佳境的健忘,還有懶人哲學,準不會自覺去做身體複查的。外加沒奈何的,一想起二苯聚合酸這五個字,必會想到張之虞。想她豐腴的體態,為了我講她有害人之心,能夠跳到離地三尺,也真難為了她。以我對她所有的認識,總懷疑自己什麼場合搞錯,生生冤枉了少時的好姊妹。然而,我掌握的證據串成完整的證據鏈,無可懷疑地都指向了她。
胡思亂想著,終無確切的答案給我,闡明張之虞究竟是何許人也,人卻已到濟慈醫院門口。我感覺這大門的守舊,不合潮流,也是一道題目。也許,是醫院領導懷舊,門樓沒有像很多醫院一樣,早已變化多端,它始終沒有改造,仍是近百年前的樣式:中國的飛簷翹角和歐式幾何圖案搭配,讓不甚高大開闊的門麵,另有一功,別有風味。
濟慈不大,名醫不多,頭發已經無法地方支援中央的呂教授,應當算名忝其列。所以,坐在小小花園,享受沒有消毒藥水味道的空氣,閱覽幾蓬草幾株樹的黃綠,欣賞一汪水的流淌,數十尾錦鱗穿梭水中,偶有一片或者兩片落葉,悠悠然飄落水麵,魚兒爭前恐後遊將過去,倒很令人感慨萬千。我很感激呂醫生這個主意,也虧得他是這麼一個散淡之人,才有如此的絕妙創意。若非在戶外,又有他這麼學識淵博的老者相伴講話,醫院門我再不願意進的。一進門就要抽血,一抽就是十幾毫升,抽得我汗毛凜凜。最最主要的是,等化驗報告的分分秒秒,對我來講,簡直是度日如年。
哎,小姑娘,你曉得嗎?原來你們富海的大老板,是怎麼死的嗎?呂醫生用手帕擼了擼滲出油汗的禿頂,笑吟吟地問道。我愕然。自然,這種愕然裏麵,包含了很多竊喜的成分。相信自己當時的神情,除開一片茫然混沌,絕大部分應該是尊崇,渴望。因為,禿頂一麵孔神秘地告訴我,他參加過李雲死因調查工作。他的檢查分析,以及結論,均被公安局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