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應有好幾個餐廳，最豪華的要數學校人工湖旁邊那個乳白色半球形建築的餐廳。
全透明的玻璃結構，點綴著無數綠色植物與繁花。一眼望去，根本就是個超級大的溫室嘛！居然用來當吃飯的食堂，是不是太浪費了？
不過那個地方好像隻有秋時原他們那種等級的公子小姐才能去，據說是會員製的。而普通的學生，大多數還是像我一樣在另外幾個餐廳裏就餐。
“真是奢侈……吃飯而已，隻要窗明幾淨不就好了嗎？就招待幾個人一頓午餐而已，居然用那麼大的溫室。”銀色的勺子使勁兒戳著咖喱土豆，我咬著牛肉，憤憤不平地念叨著。
其實，牛肉入口即化，咖喱香辣入味，米飯清香甜糯……比普通學校的食堂不知好吃多少倍。最重要的是，秋時原給我一張卡，結賬時隻要一刷就行，我根本不用付現。
這麼好的事，換成以前，我會對他感激涕零的。可是現在嘛……我連美食都沒興趣欣賞了，再感激他我就是大傻瓜！
“硬要我來學校，來了又不讓我和他一起，搞什麼區別對待……爛人！神經病！”在我的心中，早把秋時原的樣子紮成小人兒，用勺子戳了幾萬遍了。
我忘了，其實即使在秋時家裏，我也不能和秋時原一起吃飯的。都怪秋時原那個雙麵人，在家裏，跟在學校，完全就是截然相反啊！
“喂喂，聽說沒有？文若若去蘭屋了！”
我背後的座椅上，傳來小聲地議論。
蘭屋？不就是那個特權階級才能去吃飯的溫室嗎？
我小心地瞄了一眼背後，是兩個女生坐在那裏。背對著我，她們放心地議論著，大概我太不起眼了吧。
“蘭屋？你說她去幹嗎？”
“她不是早說要跟秋時原表白嗎？沒想到她說真的。”
“嘻嘻，你猜她會不會被趕出來？”
“趕倒不一定會被趕，但是大概會被臭罵一頓吧？秋時紀嘴巴又毒。”
“可是文若若長得不錯，還是秋時原喜歡的那種柔弱林黛玉型，說不定……”
“哼！我們打賭，秋時原才不喜歡她呢！”
“賭就賭！”
她們興衝衝地談論著，帶著些許興奮的期待，與一點點惡意的看好戲心態。我下意識地回想文若若是誰，可想了半天，也對不上號。
算了，與我無關！我聳聳肩，把吃完了的餐盤端起來。
這時她們看到我愣住了。
在她們眼裏，我大概算是秋時原的耳目吧？
我有些無趣地離開了餐廳，慢慢走在學校的花園小徑。不知不覺，遠處竟然出現了乳白色的半球形建築物。
天啊，我怎麼走到蘭屋這邊來啦？
我趕緊準備轉身離開時，前方映日粉豔的花叢後，卻閃出一個高大的身影。
“好啦，別纏人！”清朗而略微有些低沉的聲音，語氣裏纏綿著一絲玩世不恭的搖擺不定。
話語的內容明明是拒絕，可是那說話的聲調卻又像一把誘人的小鉤子，勾得人欲罷不能。
我嚇得趕緊一閃，一個下意識的念頭讓我勇猛得像是渾身刀槍不入，竟然不顧一切地飛撲進兩米多高的花叢中。
天啊，紮死我啦。好多刺，好痛！
忍痛捂嘴的我，透過花影扶疏的空隙，看到了一身黑銀色製服的秋時原。
午休時間，他把製服外套拉開了。領結鬆鬆扯開，歪在領子上掛著，潔白柔軟的絲綢襯衫領，在他象牙色的脖頸間繾綣。絕妙的色澤衝突，在陽光下輝映出果凍般的晶瑩色澤。
秋時原雙手抄在褲兜裏，俊美的臉上帶著飯後午間特有的慵懶，閑適中帶著一絲放肆。陽光特別眷顧他，貪戀地在他身上投下更多的金芒，讓那雙潮濕的綠眸折射出高貴的淡金色。
從我的角度看去，那眸色比平時顯得更無情更冷漠了。可是，我的心，卻在這一刻跳得很激烈，像小鹿亂撞。
我默默地按著胸口，對著潮湧而出的心跳聲，覺得這樣的自己，好陌生，好可怕。
“秋時原……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纖細聲音出現了，帶著一絲病弱的楚楚可憐。
我好奇地張望，幸好那女孩終於走了出來。
纖小而柔弱的身材，白皙得仿佛透明的肌膚，菱形的嘴唇帶著病弱的粉白，大大的眼睛裏卻寫滿了倔強的韌勁。
她長得不算特別美，卻有種小動物般的靈秀可愛，連身為女生的我都想嗬護她。
我突然明白了，她一定就是那個文若若！
果真是人如其名，又文靜又柔弱。
哈，我真是“走運”，免費看到俊男美女的表白戲碼，可惜就是“座位”差了點啊！
“沒什麼原因，你很好，隻是我們不適合。”秋時原表情淡淡的，可他的聲音裏總帶著一點不確定的感覺，讓人覺得他的回答好敷衍，好隨性。
我偷偷看著秋時原，他好像對女孩的表白已經很習慣了。不果斷拒絕，或許是他天生就喜歡“可愛的女孩”吧？但話裏話外，又是那麼的隨便任性，絲毫不尊重人。
“那秋時原……喜歡什麼樣的？”文若若纖小的肩膀顫抖著，晶瑩的淚珠含在眼眶裏，真是我見猶憐啊。
“嗯……”沒想到，這個問題竟然讓秋時原想了想，他一臉“傷腦筋”的神情，好像在思索怎麼回答才不讓這個病弱的女生一下子昏厥過去。
好一陣兒，秋時原才露出一抹燦爛的微笑。他的微笑像有著特殊的魔力，在我的視野裏，大朵的粉色花朵為他這一瞬間的笑容勾勒了一個華美的邊框。他的笑，在花朵淡淡的香氛中，像一道看得見卻捉不住的光芒，耀眼得幾乎讓人心疼。
“我喜歡完美的女孩。”
這是什麼答案？我氣結地想，你這算什麼回答啊？完美的標準很多啊，你確定你不是在敷衍？
文若若一呆：“完美？怎樣才是完美？”
秋時原拋出早已備好的回答：“就是各方麵都讓我很滿意的女生。”
假仙！花花公子！我心裏的小惡魔，把秋時原小人兒怒罵得狗血淋頭，這時卻聽文若若又說話了。
“那麼，那個女生……那個叫寧檬的女孩子……跟秋時原是什麼關係呢？”
咦，竟然提到我的名字？
雖然花朵的刺超紮人的，可我慶幸自己選擇了這個“貴賓席”。不然，我怎麼能近距離聽到關於自己的八卦啊？
心跳聲劇烈地響起，我覺得心髒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她隻是仆人而已。”秋時原臉上的微笑依然淡淡的。
可是不知為何，我覺得他就連眼中的假笑，也逐漸褪去了。
為什麼？
文若若搖搖頭：“真的嗎？可是秋時原你從來沒帶仆人到學校來過……大家都在說，秋時原跟那個女孩關係匪淺……”
才不是關係匪淺啊！我不過就是欠債而已！
我真想跳出來大聲解釋。
秋時原眉頭一挑，懶散的神情慢慢變得有些厭倦。我心裏一澀，他就那麼討厭我，連聽到我的名字都那麼無趣嗎？那為何回到家後，卻還是照樣跟我說話？
“我對她不夠壞嗎？我做了什麼讓你們覺得我對她另眼相看？”秋時原冷冷勾起唇角，一抹邪氣突然放肆地從他嘴角掠過。
這是隻有在秋時家時，秋時原才會有的神情。哪怕隻是一瞬而逝，我還是捕捉到了。
他丟出一個很狡猾的反問句，讓文若若語塞了。
是啊，他做了什麼呢？他就是什麼也沒做啊！我是他的仆人，我是他帶來學校的。可是，他有主動跟我說過哪怕一句話嗎？
醒醒吧，女孩們！你們的秋時原王子根本就是無血無淚的冷血漢，你們根本不用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啊！我在他眼中，就是一粒灰塵、一團空氣。
正當我心裏憤憤不平時，文若若終於迷惘地說：“可是，難道不是為了保護她，秋時原才故意不理她的嗎？隻是仆人的話，秋時原沒必要讓她來京應上學啊……”
澄澈通透的碧眸，在那一瞬間，掠過一絲冷絕的寒氣。
我的心，悄無聲息的，裂開了一絲縫隙……
3
秋時原到底在想什麼，我發現，這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最難的題目。
文若若走了。
她好像已經明白自己被秋時原拒絕得很徹底，最後的問題，不過是滿足好奇而已。可是，秋時原仿佛被她的問題激怒了，在她走遠後，突然飛起一腳，踢飛一顆小石子。
我來不及躲閃，“暗器”已經呼嘯著飛來。
“哎喲，疼死啦！”我真是夠倒黴的。
你生氣就生氣嘛，幹嗎還誤傷觀眾啊？
我捂著額頭滾出花叢，滿身都是花刺，連長筒襪都被掛壞了，狼狽到極點。
“肉球……你竟敢躲在這裏！”
糟糕，秋時原的聲音都顫抖了，壓抑著強烈的憤怒不滿！
我怯怯地抬起頭，用花貓一般的臉對著居高臨下的王子殿下。盛怒中的王子惡狠狠地撇開臉：“不許用你又髒又醜的臉對著我！”
你以為我想看到你啊？長得帥了不起啊？我恨恨地抹了把臉。
好痛哦，額頭都鼓了一個包。
“你居然敢偷聽？”秋時原滿臉都是想掐死我的表情。
我撇嘴：“才不是偷聽，是狹路相逢啦！我這不是義無反顧地給你讓路了嗎？你看我都被花刺紮傷了。”滿身小傷口又痛又癢。
“以後在學校裏離我遠點。方圓50米以內，我不想看到你。”
我吐吐舌頭：“那可難了，一個學校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嘛！”
“你自己想辦法！”
我痞痞地笑：“50萬！隻要這個數，我保證在學校裏一見你就閃。”
秋時原倒抽一口氣：“見錢眼開的女人，你窮瘋了！”
我突然靈機一動：“哼，請把我說成生財有道。不然的話，我說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就說漏嘴了，比如告訴秋時紀少爺上次吃火鍋的事……“
秋時原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
他冷冷地扯下領結，用力攢在手心裏仿佛快要把領結捏爛了。隻聽到他拳頭發出“咯吱咯吱”的擠壓聲，我的雞皮疙瘩頓時像雨後春筍般爭先恐後地鑽了出來。
“我不知道什麼女生是完美的，但我確定，在我最不喜歡的女人裏麵，你排第一！”他用刀鋒般的眼神將我淩遲，然後轉身決然而去。
我站在原地，不知為何，心髒像是被他的目光紮傷了似的。
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我的靈魂。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我為什麼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會想起，每當他轉身離去的時候，我都被他丟在身後……
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鏡子裏的那個女孩，身材不高，不胖也不算瘦。圓圓的臉，肉嘟嘟的嘴唇，嘴唇兩邊各有一個小小的肉窩，像米粒兒一樣大。女孩扯開嘴笑了一下，那兩個小窩兒清清淺淺的。
我湊近些，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想要把自己看清楚。
當了這麼久的女仆，我似乎變了。
記憶中的自己，是同學口中的企鵝妹，是爸媽嘴裏的小胖妞。可是，才短短的幾個月，我就像縮水似的瘦了。
瘦了的我，變好看了嗎？
沒有吧，我依然不是那種偶像美少女似的，擁有精靈般五官的女生。我的眼睛不算小，但也沒有特別大。笑起來時，像月牙似的，不是那麼讓人印象深刻的美麗眼睛。
我好平凡，好普通，即使變得瘦了，我也不是美女。
甚至，我有點懷念原本胖胖的自己。
那個時候，才是我最幸福的時候，不是嗎？有爸媽的疼愛，有習慣的學校，有熟悉的同學……
就算我一直不是那種焦點人物，我也很普通很正常的生活著。不用擔驚受怕，不用提心吊膽，不用擔心什麼時候聽到爸媽的噩耗，不用承受任性的債主隨便丟給我的委屈。
是的，我覺得自己好委屈。
穿著跟少爺們一樣的製服，拿著書包，站在黑色的加長林肯前等待著秋時原吃過早餐出來。我發覺，我現在既不像秋時家的仆人，也不像秋時原秋時紀的同學。
一件“不合適”的製服，甚至把我好不容易交到的好朋友小堇都隔離開了。如果秋時原的目的是要折磨我——
他做到了。
“湯圓，你最近好像瘦了很多喲，我要改叫你小湯圓了！有沒有覺得這樣很可愛？”一身白色的藝術學部製服的秋時紀腳踩著華爾茲的步伐，心情愉快地湊了過來。
他對念書沒興趣，對藝術卻很有天賦。
京應學園這種名門學園，之所以開設藝術學院，就是為了這種對繼承家業沒興趣沒資質，但同時富有藝術才華的少爺小姐們。
從一開始的戒備到現在的信任，秋時紀逐漸把我視作他的部下。他纖纖的手指卷著自己長長的發梢，撅著嘴的模樣美麗可愛，孩子氣很重。
當然了，我可不會忘記，“孩子”往往也是很任性的，發起脾氣來超可怕！
“紀少爺，你才可愛呢。”我已經摸到秋時紀的脈門了，這麼一說，秋時紀果然高興地哈哈大笑。
“小湯圓，你太乖巧了！我正想表揚你呢。最近你跟阿原一起上學，結果阿原這陣子一點緋聞都沒有，小湯圓你功不可沒哦。”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總結出來的，昨天還有文若若的告白，難道他沒聽說嗎？
不過我才懶得糾正呢。
“是嗎？能讓紀少爺開心就好了。”我笑眯眯的，心裏卻不以為然。
我功不可沒？是啊，我的存在已經讓秋時原忍無可忍了吧！
秋時紀卻是一愣，鳳眸輕輕柔柔地看著我：“小湯圓，你好像沒什麼精神。怎麼了，不喜歡上學嗎？”
的確不怎麼開心。可是我不能說。
“沒有呀。”
“不喜歡的話要說出來哦。其實我也不喜歡念書啦，可是不念不行呀！阿原說你跟我們一樣大，如果為了還債就不念書的話，以後還了債你該怎麼辦呢？所以才叫你跟我們一起去上學。要是你真不喜歡的話，那就算了……要不你到我們藝術學部來吧，每天都很開心哦！”秋時紀點著嘴唇，自顧自說著。
他說者無心，我卻是聽得雷聲滾滾。
什麼，竟然是秋時原？
不不不……不是……秋時原竟然是出於這個原因？
怎麼可能！
我不信！
“原少爺他……”我好想問問秋時紀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不是為了整我玩兒嗎？難道不是為了把我當成玩具來調侃作弄嗎？
“你們在聊什麼？”低沉而泛著涼意的聲音，突然傳來，打斷了我和秋時紀的對話。
不緊不慢地邁著灑脫的步伐，幹淨利落的姿態，像一個古代的王子整裝待發地要去檢閱國家的軍隊。
一縷縷晨風穿過淡金色的光柱，調皮地撩起秋時原的額發，碧綠色的寶石在他的眼眶裏閃爍著動人的色澤。他的目光停在我臉上，好一會兒才無聲地移開視線。
“是小湯圓啦。她好像沒精神，大概不喜歡上學吧！”秋時紀聳肩。
秋時原默然地看我一眼，隨即打開車門，坐了進去。秋時紀見了也乖乖地去後麵那輛白色林肯裏坐好。
我靜靜地坐進黑色林肯，也就是後座裏，與秋時原相對的位置。
豪華的座駕緩慢平穩地駛出。
“為什麼不喜歡上學？”
半途中，秋時原突然甩出問題。
他一手撐著下巴，看著窗外被車速卷走的景色。不斷後退著的風景，一一從他眼眸中遠離、消失，一股淡漠的疏離深深地隔開了我和他的關係。
我突然有種一吐為快的衝動，因為我受夠了這種奇怪的對峙。
我不懂為什麼一個人的性格會這樣多變，我不明白為什麼就連古怪的秋時紀都能接受我，而看上去明明很正常的秋時原卻不能！
“不好玩，沒意思。”
秋時原不動聲色：“怎麼不好玩沒意思？”
“沒人說話，沒人理我，就連你也當我不存在。我其實不該在京應出現，我覺得我還是待在秋時家當仆人比較適合。至少，你在家裏的樣子我還比較適應。”
我一定是瘋了，因為我對他說了真話。可是這樣一說，不是顯得我很哀怨嗎？
秋時原終於轉過身來正色看著我，他反問：“奇怪了，上學而已，沒人理你你就乖乖讀書不行嗎？那些女生，沒有她們當朋友你也不會少塊肉。”